尚軍：從“直升機”廳長到“義氣女貪”

收了人錢給人辦事，她認為天經地義；跟在大貪后面做小貪，她覺得自己是官場不良風氣的“受害者”。但是，無論她怎么申辯，90萬元的受賄，近百萬元的不明財產，都足以讓她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10月25日，安徽省衛生廳原副廳長尚軍涉嫌受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一案在安慶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尚軍當庭承認了所有被控事實。

隨后，安慶市檢察機關人士接受媒體采訪時說，這個女貪官腐敗墮落的根源是“江湖義氣”太重。

“義氣”枉法

“尚軍雖然是個女人，卻很講江湖義氣，凡是收了人家錢財的，會盡量幫人把事情辦成。”

這是阜陽官場眾多人士對于前安徽省衛生廳副廳長尚軍的評價。記者發現，這個評價被公訴機關的調查佐證屬實。

2000年春節前，阜陽市司法局丁某欲調往市紀委工作，到尚軍（當時任市委副書記，紀檢委書記）家送錢5000元，尚軍收下并答應幫忙。隨后，她給阜陽市紀委的有關人員打招呼，當年5月，丁某就被借調入阜陽市紀委工作。2005年7月，尚軍被調往合肥任安徽省衛生廳副廳長之際，將丁某正式調入阜陽市紀委。時隔5年，她依然沒忘丁某的請托，其“義氣”可見一斑。

安慶市檢察院公訴處處長張燕萍告訴記者，從某種意義上說，是“講義氣”害了尚軍，凡是有求于她的，她都一定想方設法給人辦成事；凡是收了人家錢的，也都一定會幫人辦。“發展到后來，尚軍甚至連民事案件當事人的錢都敢收。”

安慶市檢察機關指控，尚軍在阜陽市任職期間，利用職務之便，通過發包工程、提拔調動干部、分配安置工作和干預案件等途徑，先后收受41人所送錢款90萬元，并為他們牟取利益。此外，尚軍還對98萬余元的家庭巨額財產不能說明合法來源。

1992年1月至1997年8月，尚軍任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院長，其間，她為該院建起了一棟氣勢巍峨的審判大樓和兩幢職工住宅樓，這曾為其后來贏得了相當的口碑。殊不知，當初尚軍在辦這兩件實事的時候，卻在坦然地做著交易。利用這兩項工程發包，尚軍共收受3人的賄賂計41.5萬元，占到了其所涉嫌受賄總數額的近一半。

官場“直升機”

短短6年時間，尚軍就實現了別人耗盡一生也未必能夠實現的從“副科”到“副廳”、從普通干部到高級干部的大幅度“跨越”，因而被人稱為“直升機”廳長。

一個初中生，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巨額的金錢，仕途何以能一路綠燈？坊間和輿論迅速把她和先前落馬的安徽高官王昭耀、王懷中聯系起來，而此二人正好都主政過阜陽，并從阜陽發達起來。看慣了官場腐敗的人們開始將她的升遷與她作為女人的一面結合，認為她是“以色謀權”。

尚軍也沒有想到，在她被捕之后，竟然有那么多人傳說她的不堪——有關她的桃色新聞在阜陽傳得沸沸揚揚。相關報道到達安徽太和縣后，她的親屬將其收購一空，但傳言依舊，媒體報道的復印件還在悄悄流傳。

安慶市檢察院的張燕萍和尚軍的辯護律師劉金山都表示，在尚軍的案件卷宗中，絲毫沒有她“以色謀權”的表述。

阜陽市委前副秘書長范玉山認為，尚軍長相一般，其升官最主要的可能就是性別優勢幫了忙，因為政府政策明文規定，在各級領導班子中，女性都要占到一定的比例。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干部分析認為，當年尚軍與幾位女領導關系融洽，對其仕途幫助甚大。

1984年，30歲的尚軍以水上派出所副指導員的身份調入太和縣法院任副院長。這個決定曾經讓很多人吃驚。據時任院長的王治仁回憶，尚軍的上任引起法院內部一些年輕大中專畢業生的不滿，因為尚軍僅僅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但很快，尚軍以 “勤勉、務實”的工作作風，平息了眾人的猜疑。

據說，讓尚軍得到迅速升遷的，還有一個重要的“插曲”。

1990年，尚軍任太和縣法院院長時，為了展現自己的政績，在縣政法大樓組織了一次規模浩大的展覽，邀請太和縣委主要領導、阜陽市委主要領導以及安徽省法院系統的領導來參觀指導。 就在展覽正在進行時，太和縣法院出了一件大事：在門、窗都完整無損的情況下，院長尚軍的辦公桌上卻被放置了一個信封，里面裝有兩顆子彈！在參觀者看來，這是尚軍鐵面無私得罪了一些什么惡勢力所致。

太和縣委當時就將其當作一起嚴肅的政治事件，縣政法委從公、檢、法系統抽調人員偵破此案。雖然結果不了了之，但不久，尚軍就得以升遷。

多年后，人們才明白，這是當時尚軍精心設計的一個局。

腐敗鏈條

尚軍1954年出生于安徽省太和縣，1970年到太和縣食品廠當工人，1972年調入太和縣公安局水上派出所。1984年任太和縣法院副院長，1990年升任院長。1992年至1997年任阜陽地區（后為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院長。1997年8月以后，先后任阜陽市副市長、市紀委書記、市委副書記等職。2005年4月，任安徽省衛生廳副廳長。2006年3月29日，因涉嫌受賄被逮捕。

從檢察機關查處的犯罪事實來看，尚軍的許多腐敗行為，恰恰發生在她升遷最快的時候。而從目前查處的公開信息來看，尚軍的“帶病”升遷，給阜陽市官場（特別是司法系統），帶來了惡劣的影響。

據記者調查，尚軍在法院系統任領導職務多年，成為阜陽市委副書記后，也分管政法，其收錢便辦事的“義氣”做法對阜陽政法系統危害甚烈。

2005年5月，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腐敗窩案的蓋子被全面揭開：副院長王建民和朱亞、執行庭庭長王春友、副庭長尚杰、經濟審判第一庭庭長陳和平等10余人涉案被查處。這一窩案的發生，與尚軍對于基層法院院長的進退留轉，不遺余力地予以“幫忙”是分不開的。

檢察機關還查明：1996年下半年、1997年春節前和1997年中秋節，阜陽市臨泉縣法院副院長劉玉為升任院長，曾先后三次到尚軍家送給她人民幣2.2萬元。1997年12月，劉玉如愿擔任縣法院院長。1998年春節前，為了感謝尚軍“幫忙”并想繼續得到關照，劉玉又到尚軍家奉上人民幣5000元。

而劉玉在擔任法院院長的7年間，在工程發包、案件審理及法院干部的提拔、調動過程中，共收受賄賂58萬余元。今年10月下旬，已調至阜陽市潁東區法院任院長的劉玉犯受賄罪被一審判處有期徒刑9年。

1992年初，尚軍到阜陽地區中級人民法院任副院長時，就推薦太和縣法院原副院長李健擔任該縣法院院長。后經尚軍提議，李健被交流至原縣級市阜陽市法院任院長。為表示感謝，李健于1993年送給尚軍1萬元。1996年5月，李健因違紀被阜陽市紀委查處，李健又送給尚軍1萬元請其幫忙疏通。不久，阜陽市紀委處分了李健，但尚軍在李健的工資關系掛靠、工作落實問題上均予以了“充分”照顧。

據當地干部反映，對于一些犯錯誤的老部下，尚軍也盡量網開一面予以關照，造成阜陽市政法系統在當地民怨鼎沸。隨著包括尚軍在內的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三任院長的相繼落馬，這一相互糾纏的腐敗鏈最終分崩離析。

誰是受害者？

10月25日，在安慶市中級人民法院庭審現場，尚軍從一開始便低垂著頭望著腳下所穿的一雙黑色布鞋。記者注意到，身著灰色上衣的尚軍沒有穿囚衣也未戴手銬。而在庭審中，尚軍所作的表述總共不超過10個字，并且全部是重復著一個字：“是！”

而尚軍在案發前能如實供述自己的全部犯罪事實，同時積極檢舉揭發他人的犯罪行為，具有重大立功表現，被法庭當庭予以采納。

辯護人認為，起訴書中指控的41人次的受賄事實中，尚軍有一半是為了自己的朋友及部下幫忙所收，同時尚軍身處于阜陽當時那樣的社會氛圍中，其行為主要也是受了當地風氣的影響。

辯護人如此開脫尚軍的腐敗犯罪行為，是因為阜陽官場剛剛發生過一場強烈的“地震”。

2003年，阜陽市原市長肖作新和其妻（勞動保障局局長）因貪污3000萬元人民幣，分別被判處死刑與無期徒刑。當年12月9日，安徽省政法委原副書記、曾擔任阜陽市委副書記、市長的李和中，因受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13年。12月29日，安徽省原副省長（之前曾任阜陽市委書記）王懷忠因受賄、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二審判處死刑。2005年8月3日，阜陽市公安局原副局長種永紀涉嫌受賄、貪污、私藏槍支彈藥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8月19日，安徽省委原副書記、省政協原副主席王昭耀（之前是阜陽市委書記）被免除全國人大代表職務，并因涉嫌犯罪，被移送司法機關處理（2006年11月29日，王昭耀案開庭審理）。

而尚軍和其他兩位先后擔任過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的劉家義和張自民，以及副院長王建民等10余名庭長、副庭長的紛紛被抓，則被很多人認為是由這場強烈官場“地震”的“余震”所傷。

尚軍入獄以后，曾為她的桃色新聞發表了一封“公開信”：“……我要提出嚴正抗議的是，盡管我是一個腐敗分子，是一個貪官，可我卻是一個心底善良的女人，是一個有著做人尊嚴的女人……自我入獄后，有關我的桃色新聞在中國大地上不脛而走。有的人就是如此下流，他們用下流的眼光來看待一個在官場中沉浮數十載的弱女子。”

“即使是罪犯，其聲譽也是不能隨意被侵犯的。”有學者指出，“但是，說尚軍是阜陽官場‘地震’的受害者，肯定是錯誤的認識。真正的受害者是阜陽老百姓。當貪官們在官場翻云覆雨玩弄權術的時候，老百姓卻過著面對不公遭遇而申訴無門的日子。”

毫無疑問，隨著法律對尚軍的公正審判，等待這位官場“直升機”的將是一段漫長難熬的牢籠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