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學堂里最早傳來的是讀書聲,所念的書目恰好是《三字經》,而讀書人所先明白的道理恰好也是這十二個字。可是這話教訓得雖是,然而造化弄人,最終卻有幾人能固守這初始的善良呢?我們原本都是一樣的啊,可是習相遠,我們的內心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如此不同,原本的善良竟染了瑕疵,最后再無人說清我們開始的模樣。
小文和小虎原本是同一學堂的好友,同樣聰明伶俐,同樣天真爛漫,同樣誦讀著早已翻過千遍的《三字經》,同樣地幻想著一朝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可是,先生,這‘習相遠’又作何解釋?我們都同樣地在學堂里念書,同樣地知道這‘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怎么會‘習相遠’呢?而這‘習相遠’又會牽連怎么的后果呢?難道真會有什么痛心的后果引起前人這樣的教訓嗎?”
小文想了很久才向先生提出自己的疑問,而先生只是微微一笑,不作任何解釋。可是小文真是想弄明白這些問題的答案,在坐的學生也都期待著先生的一個答案,他們也都被小文這一問勾起了許多的疑惑。
“先生,你就告訴我們吧。”
先生咳嗽了一聲,說:“不是我不愿說啊!這其中的許多道理,須要你們自己去體會,光是我講,你們會更疑惑的。”
學堂里頓時起了一片的唏噓聲,但片刻,又恢復了原有的朗朗讀書聲。
先生走過小文身邊,輕輕地說:“若是你將來有所體會,定不要發生什么讓你痛心的事啊!”
小文聽得真切,默默地點了點頭。
“小文,小文,先生是不是背著我們告訴你了什么啊?趕快招來,我可是都瞧在眼里的啊!”
“原來是小虎啊,先生沒告訴我什么,只是嘟囔了一句什么,我沒聽清,真的。”
“我當然相信你了,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
“嗯,我們會永遠是好朋友的,永遠不要分開。”
“對,永遠都不要分開!我們要一起念書,一起金榜題名。”
“永遠……是很長的時間吧。定不要發生什么痛心的事才好……”小文喃喃地說。
然而再好的朋友最終是要分開,再真的約定也還是得背棄。
小虎的爹去世了,母親帶著他去投奔遠方的親戚,于是小虎離開了學堂,離開了和他約定永遠不分開的小文,或許這已經是“習相遠”了吧?因為小虎這一走,是不會輕易回來的。可這一走到底會是多久呢?會是永遠嗎?永遠又有多遠呢?
永遠又有多遠呢?小文這樣想,想著想著,竟不覺哭了。
“小虎還會回來嗎?小虎……”
小文在先生的苦心栽培下,終于學成,并從武館師傅那里練得一身好武藝,成了個文武全才,加上儀表堂堂,言語不凡,很快為朝廷所用。不出三年,便立下許多功勞,于是皇上的厚賜,百官的祝賀,都是一波接著一波,當真是平步青云啊!
“聽說王爺都要招周文為婿呢!”
“當真?”
“確確實實,我還敢亂說不成?聽說還是萬歲賜婚呢!”
于是皇上賜婚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周文和王爺的掌上明珠月格格的婚事成為京城人們的飯后談資,在眾人沸沸揚揚的言論中,小文和月格格完婚了。
當真是熱鬧的場面啊!皇上主婚,百官朝賀,再沒有能與之相比的了。光酒席就擺了上千桌。大小官員送上的賀禮,形形色色,什么名目的都有。可是,這些都不算什么,大家都等著看皇上欽賜的禮物。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賜周愛卿磐龍寶劍一口,望其念吾皇圣恩,盡誅不肖之臣,平禍亂之黨,永護天朝太平,欽此。”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婚后的一個月,周文領兵十萬,下江南,平亂匪。
“將軍這就要走嗎?”
“怎么這般稱呼起來了,不覺生疏嗎?”
“您披上戰甲,配上寶劍,便是我的將軍,愿將軍旗開得勝,早日凱旋。”
“嗯,等我回來。”
“我永遠都會等。永遠。”
“永遠……”
周文轉身離去,跨上戰馬,周文仿佛渾身都生了力量,只是有一段熟悉的文字在腦際浮現出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與我軍對峙的是何人啊?”
“此人名叫徐虎,將軍。”
“徐虎……好,你先下去吧。”
“是,將軍。”
徐虎,難道是他嗎?
“你們還有哪個敢出來,吃我‘虎艮’一刀?”
走出帳外,周文望見營外叫陣的人。此人正是徐虎,在他馬前已躺了自己的幾員大將。
周文微微皺了皺眉,他突然間覺得痛心,那個叫陣的真的是當年的小虎?真的是那個天真無邪與自己約定永遠的小虎?可是小虎變了,變成了叛賊的首領徐虎了。性本善,習相遠?是什么讓他變成了這樣?變成了自己的敵人?
“你們朝廷的人都是懦夫嗎?再沒人能受得起我的‘虎艮’嗎?”
“我要討教討教了,是你的‘虎艮’兇?還是我的‘磐龍’狠。”
這回話的正是這十萬精兵的大將軍——周文。只見他跨上馬,拔出劍,橫在了徐虎馬前,乍一看如九天降臨的天兵神將,英氣不凡。
“好一個英雄俊才,可惜了,吃我一刀!”
一語方盡,這徐虎便橫刀斬來,頗有氣勢。周文倒也不慌,將身子一躺,躲過了這一刀,一劍輕掃,卻被徐虎隔開。徐虎大吼一聲,舞刀亂斬,猶若千刃,霎時間籠了徐虎一身,風卷殘云之勢。眾將士暗暗為將軍捏了把汗,可周文畢竟是手段超群,怎么可能就這么敗下陣來?這“虎艮”雖兇,但“磐龍”亦非凡品,隨著周文的手腕一轉,便抖出了點點寒光,這寒光一聚,恍如蛟龍出水,與“虎艮”撞到了一起。
但聽得“乒乒乓乓”響個不停,這邊風聲,那邊水起,虎嘯龍吟,看得人眼花繚亂。
“你是小文?”
“你認出我了?”
“嗯,你剛一上陣我就認出了。”
“卻還要和我打嗎?”
“當然,你們朝廷的人都不是好東西,我只恨不能一個個都殺光。”
“你變了。”
“是被朝廷逼的,我沒你那好福氣,功名拿不上,還碰上個昏官,魚肉百姓,鬧得我們苦不堪言。”
“可是會有別的辦法啊!一個昏官是不能抹殺這世上所有的善良的,這你知道嗎?”
“那你先說說看,這樣的昏官少嗎?”
“可我始終有我的立場,我拿朝廷的俸祿,而你卻是危害朝廷的反賊。”
“可是……再有不同的立場,我還當你是朋友……不是說永遠嗎?”
“永遠……可是人都變了,怎么能說永遠呢?或許我們原本一樣,可是現在卻這樣的不同,你說,還有什么是永遠的嗎?”
周文的劍沒有任何的花巧,直直穿透了徐虎的身體。“當啷”一聲,徐虎的刀掉落在地上,而他的臉色卻異常地平靜,看不出一絲的痛苦。
“不是‘人之初,性本善’嗎?我怎么變了呢……”
“可還是‘性相近,習相遠’呢……我不能怪你,畢竟要改變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所處的環境迫使了你的改變……你不會怪我這一劍吧?”
“你不怪我就好,我怎么怪你,畢竟是‘習相遠’啊……我們本來都是一樣的,可現在……呵呵,真是懷念那時候,那時候……”
周文的手有些顫抖,他看著徐虎漸漸地閉眼,又想起了先生當年的話來。此刻,心痛了起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徐虎的死注定了叛軍的失敗,當部下問到如何處理這些亂黨時,周文下令放他們回去種田,不再追問任何的罪責。
“這……不妥吧,將軍?”
“有什么不妥?人之初,性本善。他們只是在造化的作弄下改變了本性,況且他們也知悔改,為何就不能從輕發落?”
“這……”
“英雄手里的劍既可以造福天下,也可以禍亂一方,同樣的劍,為什么它的用途會改變呢?其實不是劍自身的改變,而是外物的改變促使了持劍人的改變,因此劍就變了。我們要做的不是折毀寶劍,而是檢討持劍的人,這一切的根源是我們朝廷官員自己的錯,而不是他們的錯。”
“是,將軍。”
周文輕輕嘆了口氣,而耳畔在此時想起的依然是學堂里傳來的那陣讀書聲,反反復復只有著十二個字: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