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作伴“桃花紅”

正方：寓言本色，青春起舞

六百年來的昆曲藝術，多數人都慣于欣賞其詞工之美巧，而忽略了它在音韻、舞蹈和趣味方面的多指義性。于是，青春寓言昆劇《一片桃花紅》剛出爐，便首先遭遇了在風格定位上的爭論。

演出現場，觀眾隨著鐘嫵妍和齊王之間的愛恨糾葛時喜時憂，當全劇以桃花逝、少年留的結局收場時，人們不禁心生長嘆。《一片桃花紅》非喜非悲，但卻直指人心，真乃一篇“草蛇灰線，伏延千里”的寓言。試問，是否所有女子都命犯“桃花劫”，是否所有男子都易患“齊王病”?當大幕落下，齊王與千樹桃花為伴時，真是“繁華落盡無覓處，一抹桃花相映紅”!

一如羅懷臻的其他創作，《一片桃花紅》始終致力于時代精神的訴求，并擔負著推進劇種創新的職責。“青春”、“寓言”之于“昆劇”，無疑是一種新的追求，但她的“新”卻深深植根于古典戲曲的美學土壤、植根于古老昆劇的純正品格。因此她仍是昆劇，是一出時代的原創昆劇。這也讓多年來一直看羅懷臻劇作的觀眾，再一次探尋到他多思多辯、“先生教人”的本色。

“桃花紅”的故事脫胎于傳統戲曲《棋盤會》，只不過“無鹽娘娘”的半張黑臉演變成了今天的“人面彩繪”。依然是“美與丑”、“男人與女人”的古老話題，卻演繹出了令人怦然心動的現代愛情寓言。這里的“青春”，已不局限于演員年齡的“青春”和舞臺視覺的時尚，更重要的是，它實現了古典昆劇與當代青年觀眾在審美觀念和情感取向上的一致，實現了當下內涵的“青春”。

以谷好好、張軍為代表的新一代昆劇青年演員的集體亮相，更是證明了昆劇藝術薪火延續、新人輩出。一代有一代的昆劇，一代有一代的追求。“昆曲第三代傳人”從藝已20年，該戲集中體現了他們的整體風貌和實力，真可謂文武兼備、行當齊全，在表演上也日漸成熟。尤其是戲份很重的谷好好，她在人物塑造上集合了刀馬旦、娃娃生、花旦等行當特點，很好地詮釋了鐘嫵妍這一角色。

曾與羅懷臻成功合作過“青春越劇”《梅龍鎮》的著名戲曲導演張曼君，精準地把握了《一片桃花紅》的舞臺氣質，在二度開掘、尤其是表現傳統的手段上大為用心。開打與亮相、交流和程式，無不在時時回歸昆曲的本體。她的處理隨性而不逾矩，舞臺大氣簡潔，視覺精美，但卻絕不奪戲、奪曲、奪技，始終把演員的表演置于舞臺中心，讓人感受到了一種暌違已久的純粹表演魅力。

反方：成也青春，敗也青春

《一片桃花紅》在展示現代性方面的確做得很成功，但由于太注重“青春”二字，反而產生了一種誤解，即必須要用當代年輕人直白的語言形式才能表現青春昆劇的現代性。一味強調所謂的“青年人話語模式”，就會造成曲詞過于直白，不適合昆曲優雅、含蓄的演出風格，而且某些曲詞帶有明顯的說教意味，這是該劇令人遺憾的地方。

在演出過程中，臺下時常發出笑聲，觀眾發笑不是因為唱詞幽默，而是感到這些唱詞與昆曲格格不入，他們笑的正是這種不合適。當鐘嫵妍夸贊齊王貌美時，她唱道：“美少年，天降下，眉目如畫，紅唇白牙”，句中雖有色彩對比，但是“白牙”二字過于直白，甚至刺眼。此外，前三場中鐘嫵妍與齊王的對白也過于直接。編導希望該劇能以一種嶄新的話語形式與年輕觀眾“親密接觸”，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昆曲畢竟不同于話劇和電視劇，它蘊藉典雅、余韻繞梁，不能把“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的話語思維模式作為昆曲的表現形式。

其次，在表現“年輕人生命體驗”的理念時，該劇也出現了說教傾向。說教傾向源于人物臺詞的簡單化和直白化。例如，情節發展本身已經體現了“心靈美更重要”這一主題，它無需從劇中人物口中說出。“只要心靈美，那容貌就是美的”，這樣的簡單表白既不符合當代青年人的話語模式，也不符合昆曲含蓄的特點。至于第三場表現鐘嫵妍內心痛苦時，出現了“我不要做丑女，我要做美人”、“不疼”、“我疼啊”等臺詞，這種淺薄的表白損害了人物清新、自然的形象，因為生長于桃源世界的鐘嫵妍雖然單純，但絕非頭腦簡單。

《一片桃花紅》中也有部分曲詞做到了現代感與傳統美的有機融合。相對于《牡丹亭》所開創的優雅文采而言，它們質樸而親切，既保留了昆曲的“雅韻”又接近當代的表達方式。的確，“青春昆劇”需要在通俗與高雅之間找到平衡，一方面應該繼承傳統曲詞，采用比較典雅的句子來表現人物和情節，另一方面可以采用少量年輕時尚的曲詞，或在念白中加入一些現代話語，但是不能喧賓奪主，要合理安排雅與俗的比例。

此外，青春昆劇的主要目標觀眾是青年知識分子，因此，不要低估了這些觀眾的文化素養。對于他們來說，曲詞是能夠理解的，更何況很多年輕觀眾正是慕昆曲之“雅”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