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世紀90年代初,已有人提出“經濟一體化”概念。接著,又有人據此提出“文化一體化”。那么,經濟一體化對文化發展究竟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呢?
世界經濟一體化,實際是一種趨同發展。那么這種趨同發展會不會導致文化一體化呢?我認為不會。因為從總體上講,經濟和文化處于不同的社會領域。經濟處于物質社會關系領域,文化主要處于上層建筑領域。二者之間,只有經濟法規屬于制度文化,但制度文化還包括政治、思想、社會、倫理、宗教等等多方面的法規和規范;即使經濟法規全部隨著經濟關系“一體化”了,不同文化之間制度文化的個性也不會消失。而最富有個性的精神文化領域以及技術文化上的技術風格等,又都不受影響。所以,哪怕完全實現了經濟一體化,也不會導致文化一體化。換句話說,在可預見的將來將始終是多元文化共存的世界。
外來經濟實體和本土社會之間出現主動積極的文化交融
但是,“世界經濟一體化”的發展趨勢確實引起了不同文化之間前所未有的高頻率的文化交流和日益深刻的涵化(即:被同化)。來自不同文化共同體的經濟實體——企業、公司,以及銀行、保險、通訊、旅游、交通等服務機構,匯集到同一個文化共同體之中,形成了怎樣的局面呢?這些經濟實體并不是作為赤裸裸的“經濟成分”加入到同一個文化共同體的經濟領域的,而是攜帶著與生俱來的母體文化進入同一個文化共同體,進入該文化共同體的整個文化領域的。它們要想在這個文化共同體中站住腳,融入當地的商品市場,就得使自己的母體文化與當地文化相融合,它們融入當地文化的深度和廣度全部會變成商品市場上成功的籌碼,直接影響到市場運作的成功率。由于它們不但要和當地同行競爭,還要和像自己一樣攜帶著外域文化來到當地的同行們競爭。所以,融入當地文化的進程不敢怠慢。另一方面,接納這些外來經濟實體的本土社會、本土文化,也不僅僅是讓出一塊經濟領域就萬事大吉。它要吸引外資,就得創造適于外資生長的寬松的、高效的、兼容并蓄的文化環境,就要為吸納和兼容外來文化做出自身的適應性調整。否則,外資可能撤走,對自己的經濟發展不利。于是,在市場競爭機制的推動下,外來經濟實體和本土社會之間就出現了前所未有的主動積極的文化交融。因而就生成了如下三種文化現象:
其一,一切吸收了外來資本的文化共同體中,外來文化與本土文化之間、以及不同外來文化之間進行著極其頻繁的文化交流。這種文化交流,使參與各方相互之間取長補短、共同繁榮發達起來,卻不影響任何文化的穩定性,僅僅省卻了它們各自的重復性的文化創造。
其二,那些吸收了外來資本的本土社會,為了給外資創造適于生長的文化環境,都在盡可能調整著本土文化的文化模式。這種文化模式的調整,雖然不能說它是被外來文化“逼”出來的,但卻的確是為適應外來文化而進行的,因而也屬于文化交往中涵化的范疇,一種本土文化的涵化。由于不同本土文化的不同文化模式,都朝著同一的方向和目標——適應各種外來資本帶來的各式各樣的外來文化——進行自我調整;結果,自然是使世界范圍內的各個大文化之間相互接近、相互協和起來。
其三,最引人注目的一點是,一切來到本土社會的外來經濟實體,自身也在日益深刻地調整著文化模式。由于這種微觀文化模式的調整,同樣是為適應當地文化環境而進行的,因而也屬于文化交往中涵化的范疇,也構成一種涵化——單元文化、微觀文化的涵化。

新型的微觀文化模式是如何形成的
外來經濟實體為更好地融入當地社會和當地文化,不僅調整著自身微觀文化模式中獨具特色的部分,而且還調整到了微觀文化模式所包含的更深層次的母體文化的文化模式。結果,經過調整的外來經濟實體的微觀文化模式就變成了既與母體文化相融通,又與當地文化相融通,然而與在母體文化中生長的時候具有本質區別了——不再是母體文化的文化模式的鮮明表現、典型代表了。實際上,這種微觀文化模式乃是母體文化的種子撒播在當地文化土地上生長起來的新品種,是一些經過涵化而生成的新型的微觀文化模式。
反過來我們又看到,在每一個接受了外國資本的文化共同體中,都生長著來自不同文化共同體的各式各樣的文化奇葩——新型的微觀文化模式。這些文化奇葩,將母體文化和當地文化有機地聯系起來,構成所在文化共同體中一道亮麗的風景。舉例來說,在中華大地上就出現了美中、韓中、俄中等文化奇葩;在美國大地上也出現了日美、俄美、中美、韓美等文化奇葩,如此等等。另一方面,與這種同一個文化共同體中生長著大量的各式各樣的文化品種的景觀相對應,那些跨國公司的微觀文化模式也由“單一”變成了“多樣”,由原有的企業文化模式蛻變出一系列的新品種。這些新品種并不是原有企業文化模式的“亞”文化模式,由于深層結構發生了變動,它們與原有企業文化模式之間、以及它們相互之間都只能是平行的姐妹關系了。比如,美國的可口可樂公司蛻變出了美中、美俄、美日、美韓等等的新型企業文化模式;日本的豐田汽車公司也蛻變出了日美、日中、日俄等等的新型企業文化模式。
從以上三點我們看到,“世界經濟一體化”的發展趨勢對世界文化的發展確實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它不僅推進了廣泛的、頻繁的文化交流,而且促成了兩種形式的涵化,形成兩個結果:一是各個接受了外來資本的文化共同體的文化模式朝著同一方向調整,因而使這些大文化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融通、更加協和;二是這些文化共同體本身的文化內涵,也由“單一”演變為兼容各式各樣文化奇葩的“多元化”文化了。可見,“世界經濟一體化”所帶來的并不是“文化一體化”,而是文化的多元化和多元文化的協和發展。
使中華文化的發展由“自在”變為“自為”
當今,中華文化已經走上了“多元化和多元文化協和發展”的道路。這是一條與實現現代化目標相一致、相協調、相互促進、相得益彰的惟一正確的道路。現在的問題在于,如何提高建設這種新型的多元化中華文化的自覺性。我認為,首先應當擺正中華文化與世界一切其他文化的關系,既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盲目自滿。前者,比如正當越來越多的外國中小學校開設漢語課程的時候,中國中小學校的漢語教學水平卻在下降;后者,比如正當我們傾全力吸納、追趕西方的先進文化、先進科學技術的時候,卻有人高唱“21世紀是中華文化的世紀”,這些都是認識上的偏頗。但是,最要緊的,還是在文化交往、文化建設的實踐中把握好當今世界宏觀文化模式,以及把握好出現在中華大地上的各式各樣的微觀文化模式。只有掌握了這些文化模式,才能真正擺正中華文化與一切外域文化的關系,才能真正獲得文化交往中文化交流和涵化的主動權,才能真正“自覺地”調整和創建自身的宏觀文化模式和微觀文化模式,使中華文化的發展由“自在”變為“自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