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是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勝利70周年。筆者以為,從宏觀上看,長征具有兩大戰略性意義:在當時來說,是挽救了共產黨和紅軍,使其獲得了生存和發展的空間;對后人而言,是留下了堅忍不拔的長征精神,給人們以激勵。
關于長征精神,論者闡述不少,筆者不再贅述。至于長征是如何挽救黨和紅軍的,論者大多會提到遵義會議,認為這次會議排除了“左”傾教條主義和“左”傾冒險主義對紅軍的指揮權,確立了毛澤東的領導地位和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從而使黨和紅軍轉危為安。筆者認為,這一認識固然不錯,但還不夠,因為事情并不那樣簡單。除了領導權因素以外,挽救黨和紅軍的還有另外一個因素:地緣政治因素。關于這一點,可以分為兩個方面加以剖析和闡述:
與國民黨的地緣沖突,因長征而緩解
當時的蔣介石國民政府,面臨著兩個敵人:一個是尚在東北的日本侵略軍,一個是處于長江中下游的共產黨根據地。眾所周知,國民政府以長江中下游流域(華中)為其核心利益地帶,可謂視若禁臠,不容他人染指。在蔣介石看來,日本雖然是民族敵人,侵占了中國東四省,但距離遙遠,中間隔著華北,尚不足以對自己的統治構成直接威脅;而共產黨力量地處長江中下游,與自己的地緣利益直接重合,猶如“肘腋之患”、“心腹之患”,這顯然是蔣介石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故而蔣介石政府在日本已經發動“九·一八”事變的情況下,依然置民族危機于不顧,調集大軍對共產黨及其根據地進行一次又一次的大規模“圍剿”,直至將共產黨和紅軍逼上了向西轉移之路。紅軍的反“圍剿”作戰雖然英勇頑強,屢獲勝利;但如果不進行地緣轉換,紅軍與根據地必定面臨國民黨軍沒完沒了的“圍剿”。斷言紅軍的反“圍剿”必定失敗可能過于武斷,但即便沒有“左”傾教條主義錯誤指揮的干擾,紅軍也很難完全打破優勢敵軍的反復“圍剿”。因為和國民黨政權的直接地緣沖突,決定了共產黨和紅軍不可能在國民黨的心腹地帶獲得大的發展空間。
經過萬里長征,共產黨和紅軍終于遠離長江中下游流域,到達西北黃土高原,和國民黨的地緣矛盾顯然淡化了。而與此同時,日本軍隊開始將魔爪伸向關內,發動華北事變,企圖吞并華北,建立與偽“滿洲國”一樣的偽“華北國”。那時的華北,包括北平、天津、河北、山東、山西、察哈爾、綏遠五省二市,與華中同為中國的核心地帶,其經濟地位僅次于華中,政治地位與文化地位則不次于華中。在當時的蔣介石國民政府看來,失去東北尚可勉強忍受,而華北就不同了,失去了華北的中國就不成其為中國。如果華北不保,不但中華民國的版圖殘缺不全,國民政府也會因此失去執政的合法性;而且從軍事角度看,華北一旦失守,華中就失去了屏障,直接暴露在日軍的炮火之下,國民黨的統治會立即變得岌岌可危。
長征與華北事變的先后發生,使蔣介石所面臨的地緣政治格局發生了重大變化:“內憂”實力受損,漸漸遠去,威脅明顯減輕;而“外患”實力強盛,日益迫近,威脅日漸加大。“兩害相權取其輕。”在此情況下,蔣介石權衡利害,作出了戰略性轉變,著手作抗日的準備,同時開始探索聯共抗日的可能性。從這個結果看來,長征的意義就是無意間在地緣政治上減緩了國共之間的階級矛盾,而將蔣介石與日本的民族矛盾凸顯出來,在客觀上將蔣介石集團引向抗戰之路。
由南方向北方的轉變,因長征而實現
對于共產黨自身而言,經過長征,也在無意間實現了一個“由南方向北方”的戰略性轉變。筆者以為,這個轉變與早先“由城市向農村”的轉變具有同樣重大的意義。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之所以取得成功的關鍵,在于實現了由城市向農村、由南方向北方兩個戰略轉變。
共產黨領導的早期革命運動,仿照蘇俄舉行城市暴動,結果屢屢失敗。于是,毛澤東和他的戰友們向井岡山進軍,實現從城市到農村的戰略轉變,使得共產黨找到了適合中國國情的“農村包圍城市”的革命道路。
共產黨及其武裝力量因此獲得了相當的發展,陸續建立了十幾個根據地,紅軍數量一度達到30萬。然而,紅軍根據地集中分布的江西和兩湖地區,恰恰也處于被國民黨政權視為核心地帶的長江中下游流域,為蔣介石所不容,一次又一次的大規模“圍剿”隨之而來,黨和紅軍陷入了巨大的軍事壓力之中。當時黨和紅軍的有識之士,開始對反“圍剿”作戰的錯誤指揮進行反思,開始對李德的軍事指揮提出了懷疑,其實應當反思的,不僅僅是作戰指揮問題,還有地緣轉移問題,只不過當時沒有人意識到這個問題。是長征在無意中解決了紅軍的地緣轉移問題,實現了從南方到北方的轉變。
實踐證明,這一轉變使共產黨取得了更加廣闊的發展空間和巨大的發展潛力。可以說,由井岡山斗爭所實現的由城市到農村的轉變,解決了共產黨早期的生存問題;而由長征所實現的由南方到北方的轉變,則解決了共產黨后來的發展問題。
筆者認為,如果沒有從南方到北方的轉變,那么從城市到農村的轉變的成果也會失去。因為,從地緣政治的原理來看,在長江中下游流域鬧革命,勢必與同樣地處長江中下游流域而且具有實力優勢的蔣介石集團產生直接的地緣沖突,從而形成不共戴天的敵對關系,無論外患如何嚴重,蔣介石都不會放棄剿共。這樣一來,中國共產黨就陷入了極為嚴酷的生存環境之中,不但發展的余地很小,就連生存都成了問題。而經過長征之后,共產黨和紅軍不自覺地實現了從南方到北方的轉移,局面為之大變:與蔣介石集團的地緣矛盾明顯緩解,在中日民族矛盾日漸加劇的情況下,出現了國共兩黨和平共處乃至聯合抗戰的可能性,所以說當時國內政治格局和國共政策的所有變化都與長征帶來的地緣變化有關。此其一。
其二,對于共產黨來說,當時的北方比之于南方,具有兩大有利因素:一是北方農民更窮,也更強悍,較南方農民更具有革命性,更容易發動和組織起來,從而為共產黨提供了取之不竭的力量源泉。事實證明,到達了北方的共產黨猶如魚兒入水、蛟龍得海,迅速出現了發展壯大的新局面。二是北方靠近抗日前線,高舉抗日的旗幟,不但有利于提高威望、凝聚民心,獲得巨大的政治優勢,并且使得蔣介石集團失去了繼續圍剿的政治理由。
概而言之,長征猶如一招活棋,引起了兩方面的變化:對國共關系來說,是離開長江中下游流域,緩和了國共之間的地緣矛盾,并進而使國共合作抗日成為可能;對于共產黨自身來說,是實現了從南方到北方的轉變,由此獲得了更加廣闊的戰略基地和更加有利的政治發展空間。后來國內政治形勢的所有發展乃至新中國的建立,都與長征引起的地緣變化有關。由于這是在自發而非自覺的情況下發生的,不但當年的共產黨人和紅軍將士沒有認識到,即便現在的研究者也沒有認識到。筆者就此作一點粗淺的闡述,供讀者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