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三則）

微笑

劉永飛（上海）

“對門又搬來一家，就住在大廳里！”吃晚飯時妻子對我說。之所以她要加上一個“又”字，是因為原本三室一廳的房子已經住了三對夫婦。

這種由多家合租一套房子的現象，在這座物質高度發達的城市里很是普遍。原因也很簡單——為了省錢。因為，他們都是最下層的打工者，多數人的月薪付不起這三室一廳的房租。

那天上早班，我在樓梯口發現一個異常情況。只見一個女人在樓道內上上下下地晨練。她的鍛煉方式很特別，先是每次三四個臺階向下俯沖，然后再每次三四個臺階地往上跳，從六樓到一樓，循環不斷。盡管早已是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可她還沒有停止的意思，這種強度即使一個壯年人也很難承受。

見我要下樓，并匪夷所思地望著她發呆，她慌忙停下腳步，滿臉歉意地對我憨笑，身體緊貼墻壁，給我讓出幾乎整個通道。這是一個年齡不過30的女人，身體矮小而消瘦，臉龐是鄉下人特有的黝黑，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有靈氣。您在鄉下練過武吧，體力這么好？我笑著問她。她紅著臉微笑，不置可否地低下頭，顯得拘謹。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能遇見她晨練，并把這種有趣的健身方式告訴了妻子。有一天，妻子對我說，每天“晨練”的那位女子就是對門剛搬來的，今天買菜時我們才認識。她男人在一家清潔公司上班，她自己還沒找到工作。聽她說，她懷孕了，因為已經生下3個孩子，不能再生了。由于沒錢去醫院人流，她最初用拳頭捶打自己的腹部，可好幾天也沒流產的跡象，現在她每天在樓道內跳下蹦上的，還是沒有流產的意思，她正發愁呢。聽完妻子的敘述，我好一陣沉默。

第二天上班，在樓道口，我們又不期而遇。她知道我就是對門的鄰居，也許還知道了她鍛煉身體的真正原因，這天她的笑有點羞澀，烏黑的劉海和通紅的額頭被汗水粘在一起，她特意屏住粗喘的呼吸給我讓路，頭深埋在衣領里。看著她的樣子，我忽然想和她說些什么，可猶豫了一會兒，卻又不知怎么說或從哪兒說起。我剛走到底層，“咚、咚、咚”的腳步聲又參差不齊地響起來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再沒見她晨練。后來聽妻子說，她上班了，在郊區一家瓷器廠。

大約一個月后，對門的男主人突然登門向我借錢，說她妻子高燒不退，恐怕要住院。他的一張臉由于驚恐而變得蠟黃，對這個從未講過一句話的鄰居我無法拒絕。

第二天，妻子隨他們同室的女人去醫院探望她。晚上，妻子對我說，那女人的子宮摘除了，是因為流產和持續高燒造成的。妻子還說，那女人懷孕不但瞞著自己的丈夫，也瞞了瓷器廠。她的工作是裝卸瓷器，每天工作12小時，沒有休息天，她是累流產的。為了省錢她沒去醫院，結果就倒在了崗位上。醫生還說她至少要住一個月的院呢。

第二天吃晚飯時，有人敲門。打開門，我和妻子都大吃一驚，竟是對門的男人和被他攙扶著的妻子。那女人的眼窩深陷，目光有些呆滯。我和妻子急忙讓她坐下，并表示了我們對她身體的擔憂。她說不要緊的，鄉下人身體賤，還說這次真的非常感謝我們，錢他們會盡快還的。說話時女人依然微笑著，只是蒼白的表情顯得勉強。

編輯：韓鐵馬

最后的情書

許文武（四川）

當舅舅接到肝癌診斷書的那一刻，舅媽的目光黯淡了。

他們相互扶持著回到家。全家人都緊張得屏住了呼吸。可舅舅卻輕松地說：“這下我可以好好休息了。”聽了這些話，大家都明白了什么意思。外婆也在一旁悄悄地抹眼淚。舅舅很快便住進了醫院。在醫院里生性樂觀的舅舅，總是講些笑話將病友們逗得前仰后合。看到舅舅笑得如此開心，舅媽不知該說些什么。看著躺在病床上日漸消瘦的舅舅，舅媽總是不住地哭泣。舅舅反而很樂觀地安慰著舅媽說：“老婆，怎么好像生病的是你而不是我啊！”舅媽笑了，一會才低低地說了一句“真希望你的疼痛我可以代替……”

那天，舅媽在隨意地翻看著雜志，忽然停下來問舅舅：“為什么你從來沒有給我寫過情書，到老了也好讓我有個念頭啊！”舅舅在一旁搖搖頭，沒有說話。舅舅到了肝癌的晚期，臉色一天比一天差，胃口也在漸漸減少。舅媽總在拼命地為舅舅買最好的補品，做美味的飯菜，可舅舅卻總是搖搖頭不肯吃，還一再地說舅媽浪費。舅舅做了大量的化療，頭發都掉了，他摸著光光的腦袋笑著說：“老婆，這下又為咱家省了不少洗發水呢！”

轉眼間到了冬天，漫天的白雪覆蓋了整個城市。舅舅的病情加重了，在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后的幾天，每晚舅舅都會拉著舅媽的手悄悄地聊一會兒。那晚舅舅拉著舅媽的手一刻也不肯松開：“老婆，真希望我還可以看到春天，因為看到綠色就像看到我的生命還在延續。”說完舅舅哭了，這是堅強的舅舅患病以來唯一的一次落淚。舅媽沒有說話，只是拭干了他的眼淚，那晚的大雪將黑夜照得十分透亮。

轉天的早晨，舅舅就離開了我們，他最終沒有等到春天看到綠色。當全家人都沉浸在悲痛中時，舅媽卻出奇的平靜，她只是抱著舅舅的照片，呆坐在床前望著窗外。舅舅的情書是在幾天后的報紙上見到的，登在了征婚的那一版：“至愛吾妻：吾妻性情溫和，心地善良，以我與她共同生活八年的經歷保證，她絕對是個生活上的好伴侶。如果哪位有良之士愿幫我照顧吾妻半生路，我在九泉之下，謝過了……”

舅媽看后哭了……

編輯：韓鐵馬

姐妹

劉黎瑩（山東）

陶陶家出了一樁人命案子！陶陶的姐姐把陶陶的丈夫給殺了！陶陶平時很要強，出了人命案子后，就很少出門了。陶陶平時那些要好的朋友們，就常來陪陶陶說說話。陶陶的腦子像是一下子廢了，說話丟三落四的，朋友們都不太好意思問她案情的經過。但大家心里是很想知道案情的經過的，陶陶一直閉口不談案情。

陶陶好像已把姐姐殺人的事丟在腦后了。直到有一天，陶陶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終于肯向來陪她的朋友們訴說案情的具體經過了。

陶陶父母雙亡，只有一個姐姐。姐姐長得很漂亮。從很小的時候，陶陶的姐姐總是事事讓著陶陶。后來陶陶長大了，考上了大學，找了個不錯的丈夫。

陶陶的姐姐卻一直過得不太順心。談了好幾次戀愛，最后都吹了。因為姐姐從很小的時候患上了心臟病，天天藥不離口。做男人的，哪個愿意娶一個病秧子媳婦？陶陶和丈夫沒少為姐姐的婚事操心，可一直沒找上肯娶陶陶姐姐的男人。再后來，姐姐又患上了好幾種纏手的病。醫生說姐姐的日子不多了，并讓陶陶兩口子有個心理準備。陶陶想讓姐姐搬過來一起住，這樣也好對姐姐有個照應。可姐姐死活就是不肯搬過來。陶陶小兩口只好隔三差五去看看姐姐。

誰也不會想到，陶陶的丈夫會對陶陶的姐姐起了歹心。那天，陶陶的生日到了。姐姐去給陶陶過生日，還給陶陶買了生日蛋糕。陶陶的丈夫提議出去吃飯，可陶陶不同意。陶陶怕姐姐身體不好，萬一在外邊吃飯再撐不住就麻煩了。于是，三個人就在陶陶家里吃了一頓團圓飯。那天，陶陶的丈夫喝了不少的酒，陶陶也沒讓姐姐走，于是姐姐就在陶陶家住下了。可是沒想到的是，到了后半夜，丈夫悄悄摸進了陶陶姐姐的房間里去了。陶陶吃完飯就去醫院加班了，陶陶是個護士，加班是經常的事。結果，那晚姐姐就被陶陶的丈夫強奸了。事后，姐姐委屈得受不了，一氣之下她就來到客廳，看到那個包蛋糕的紅絲帶還在茶幾上。于是，她就用那根細綢絲帶，勒死了正在熟睡中的陶陶的丈夫……

陶陶的故事講完后，大伙都勸她要想開。陶陶長長嘆了口氣，然后給每人分了一粒酒心巧克力。陶陶也為自己剝了一粒酒心巧克力。

她對陪她的朋友們說：能在自己家里舒適地吃巧克力好幸福，我以后再也不會擁有這樣的幸福了。也許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們一邊吃糖一邊聊天了，以后不知你們是不是還能想得起我？

陶陶的朋友們被陶陶的話弄得一時找不到北。

陶陶說：其實，是我騙了所有的人。我的丈夫和另一個外邊的女人滾在了我家的床上，被我無意間回家碰上。一次又一次，我忍無可忍，勒死我丈夫的人是我。

朋友們好生奇怪：那為什么成了你姐姐殺的人了呢？

陶陶說：我勒死了丈夫后，好怕，就打電話叫來了姐姐。姐姐說反正我也是快要病死的人了，還是讓我全攬下來吧。陶陶說完，便淚流滿面地站起身。

那時候，月亮已亮堂堂地升到天上去了。陶陶在朋友們的陪同下走出家門，回頭留戀地看了一眼她用全部心血建起來的家，然后回過頭去，踩著滿地像白霜一樣的月光，向著公安局的方向走去。

編輯：韓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