ＥＭＢＡ們的鄉村體驗

“你們不用開車接我，給我空運幾箱肯德基就行了。”這是２００６年２月２８日晚，微軟大中華區副總經理、ＭＳＮ事業部大中華區總監、清華大學ＥＭＢＡ（高級管理人員工商管理碩士）班學生羅川到達陜西省寶雞市文家坡鄉曹家塬村時和朋友開的玩笑，他要在那里呆三天，體驗農村和農民的生活。

而在回北京的路上，這樣的玩笑已經不再。羅川說，這是他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次體驗。

從２００６年２月下旬到３月上旬，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十幾名ＥＭＢＡ學生來到鄉村體驗生活，他們的身份是城里人、企業家、億萬富翁。

兩雙不同的手握在一起

２００６年“兩會”期間，羅川和他的同學在央視《小崔會客》節目中與省委書記、省長、農民一起談論新農村的話題。

面對一張普通而特別的照片，陜西省省長陳德銘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應該送給我這張照片，我應該時時想到我們還有那么多的農民生活在這樣的條件下，使我們更有責任感去改變農村的面貌。”

在這張照片上，一只白嫩的手被一雙蒼老的手握著。白嫩的手是羅川的，蒼老的手是一位老太太的。老人的指甲是黑的，破損不齊，手背上的皺紋如風霜蝕刻。

當羅川回憶起握手這一幕時說：“我們每個人都欠這些人的。”

羅川在體驗報告中對２１戶村民的收入和支出進行了“小型定量調查”。

曹家塬村村民收入的４４％來自于奶畜業，２４％來自于外出務工，蠶桑收入占９％，農產品收入占７％，其他收入占１６％；這個村的人均年收入為２６００元，一般家庭人口數量是６口人。

村民支出中，子女教育占１２％，日常生活占２４％，改善住房占３１％，日常生產占２３％，家庭醫療占１０％。

收入最低的一戶，４口之家現金收入僅為８１００元，其中生產性支出（包括購買飼料、化肥、種子）占了３９００元，在負債２３００元的情況下，平均每人的年生活費僅有１６２５元。羅川感觸最深的是，在農戶的支出主項中，沒有娛樂、旅游。

曹家塬村在當地已經是一個比較富裕的村落，但羅川還是對當地的醫療和教育問題感到擔心：孩子們沒有好的師資；農民一遇大病，就會返貧，而這就是西部絕大多數農村的現實。

“孩子們怎么辦？”

即使有心理準備，某集團公司總經理梁浩出現在河南滑縣西胡莊村張婆婆的面前時仍被震驚：正是午飯時候，但張婆婆的碗里除了米飯，只有幾根清淡的蘿卜條。“這個場景，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他回憶道。

梁浩更關注的，是這個打工大縣打工者們遺留的問題。

在西胡莊村里，梁浩隨機采訪了一位２０歲左右的女人。女人說著說著就哭開了：田被淹了，老公就要離家打工，他們才新婚不久。

“剛結婚的小夫婦就要為了生存而分開，而很多農民一直都是這樣過的，我以前真的不知道！”

在桑村鎮第二初級中學初三班教室，梁浩還采訪了一個女孩兒。

“她哭了！上午她的爸爸剛剛去了青島打工。爸爸每年只能回一次家，有時還回不來。小女孩兒說，媽媽過段時間也要走了，家里就剩下她和爺爺奶奶。”

梁浩問：“同學們，誰的爸爸媽媽現在出去打工了，請舉手。”４５個孩子有３１個舉起了小手。

校長告訴梁浩，去年，學校開了一次家長會，７００多個學生，簽到的只有４００多個家長，其中大多數是爺爺奶奶們。父母們打工去了，留在家里的孩子教育很成問題，爺爺奶奶對他們溺愛，父母會給他們寄錢，孩子們經常比富逞強，很多孩子的心態是不健康的。

“河南省公布的數字是，有１５００萬農民工外出打工，號稱‘中原突圍’，而實際數字可能會更多。這么多人出去打工，留下的問題怎么解決？”梁浩每次見到不同的人，都會說起他的擔心，讓人感覺這個企業家有點像“祥林嫂”。

“這里不適合人類居住”

華夏國際集團董事長李揚欽的體驗地點是甘肅省定西地區臨洮縣賀家溝村。他選擇住在了村里“最富有”的村民黃建國家，黃家年收入超過兩萬元。

和其他的企業家一樣，貧困對李揚欽的震動往往最深。

有一次，他到一個老婆婆家，“如果你拿５０塊錢在她家里隨便挑一件東西，肯定會虧本。”

因為極度缺水，李揚欽堅定地認為，賀家溝村不適合人類居住。

“人最基本的需要是什么？水！我在那里兩天用了不到１公斤的水，飯前沒有洗手，早上刷牙洗臉就用一盆水。”

李揚欽最關心的問題也包括教育。他了解到當地一位小學教師年收入只有一兩千元時問他，錢不夠怎么過日子？這位教師很認真地回答：“給點就行，不給也無所謂，就當‘學雷鋒’了。”

回去的路上，李揚欽反復地和同行的人講起這位農村教師：“如果城里的人說‘學雷鋒’，你會覺得他是在開玩笑，但這個老師是認真的。”

ＥＭＢＡ們開“藥方”

山東勝利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王鵬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縣興平鄉達西村，發現近８０歲的哈斯木·艾山老人種了一畝地的葫蘆，葫蘆很大，小的直徑有半米，大的將近一米。

走時，艾山送給王鵬一個葫蘆。王鵬拿著它在當地機場，有人愿意出６０元到７０元買，到了烏魯木齊機場，有人愿意出８０元到９０元，到了北京機場，有人愿意出１５０元到２００元。

“這說明這種葫蘆是有市場的。商機無處不在，農村真需要懂經濟的人去搞，可艾山老人的葫蘆絕大多數都當做禮物送人了。”

梁浩一口氣提了很多辦法：對打工者進行系統培訓；加大教育投入之外，可以考慮讓投資者承擔一所學校教育經費的５０％，用優惠措施來鼓勵他們支持教育；增加本地企業吸納就業的能力；提高本地企業員工的工資，避免全員外出務工；政府扶持農業，適當提高農產品價格等。

“農村在發展打工經濟的時候，應該考慮如何避免‘掏空’現象，如果青壯年都離開了，新農村靠誰來建設呢？孩子們的教育又怎么搞？”梁浩的想法也是其他企業家們的共識。

我們與農民息息相關

參與體驗生活的企業家們，很多人的資產以億元甚至十億元計。此次體驗雖然只有三天，但是三天的經歷足以令他們終生難忘。

“不要說誰是農民，誰不是農民，我們每個人不是農民的兒子就是孫子，或者是重孫子。”羅川說，很多人經常提自由、平等，卻惟獨忘記了博愛。在他所在的階層里，有一些人的確是很有優越感的，甚至趾高氣揚，對餐館里的服務員動輒訓斥。

羅川和他的朋友們對此次體驗交換了意見：“我在圈子里的影響，是在互聯網領域的影響。我會用我的方式做事說話，影響我身邊的人更尊重農民。”

江蘇東洋之花化妝品有限公司董事長方宜新從農村回來后，感覺有兩只手一直在撞他的胸口：“以前知道農民窮，但是不知道還有那么窮的。我們應該善待農民，善待農村。”

在云南西雙版納體驗生活的北京炎黃健康傳媒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趙松青計劃讓兒子也去體驗，不能讓他覺得他的優越生活就好像呼吸一樣正常。

這位女企業家說：“你消費的零頭就可以改變別人一生的命運，為什么不幫助他呢？有善良、有愛心、有責任感很重要。中國人應該團結，窮人富人要團結，城里人和農村人團結，合在一起時就是一條龍。”

同一片藍天下

也許有人會問：幾個有錢人到農村住上三天，能體驗出什么呢？他們的所見所聞，提出的建議，往往很膚淺，也就是媒體每天重復的事實。既然如此，這種體驗有什么意義呢？

記者對東洋之花化妝品有限公司董事長方宜新的觀點非常認同。他在農村體驗后說，同在一片藍天下，不應該讓一部分人生活在物質極大豐富中，而另一部分人生活在物質極度匱乏中。這種詰問和反思不僅僅來自于他，大多數參加體驗的企業家們都提出了類似的反思。

如何化解階層之間觀念、意識、生活背景等方面的割裂？記者認為，其中一個重要的途徑就是接觸，城里人應該去接觸農民，富人應該去接觸窮人。

現在，羅川給每個員工每年三天的公益假，他已經用他在農村的感受來改造他身邊的人。也許，他的員工到農村去呆上三天，并不能解決什么問題，但是，如果我們的富人、城里人，能夠從內心里想著還有“公益”這個詞，而不是作秀，那么社會將會更健康。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 本刊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