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脈的上游,在遙遙的額爾古納。根河、錫林河、西拉木倫河是她的支流。彼此串連著起伏的波瀾,千回百轉,一如昨夜遠去的夢的流水。
河流的姿態永遠印在心底,烙在眼中。
眼淚匯聚了土腥與咸澀;我用淚水去懷念一條河,是否就是懷念著自己的母親?
母親在上游……在河灣的一側等待著誰?
今天,沒有人來給我指路。我只沿著額爾古納的河曲逆流而上,從克魯倫河貫穿到斡難河與土拉河。母親永遠站在上游.手捧著純白的雪水,歌聲嘹亮。不兒罕山下是叢叢的白樺和碧綠的草場。
母親的歌聲跟著綿延河水傳達我內心,我的肺腑頓時無比暢快!我知道我的生命已經回歸了童年,唇齒間依然流動著母親的乳汁,溫熱而芳香。
我曾漫游于干旱的高原,凝望著干癟的河床而忘記了洶涌與咆哮。我知道,現在還不是奔騰的季節,要等待一場狂風席卷大地,它來自三河之源終年積雪的肯特山尖。鷹群正在群山間聚集著風暴。
我對自己說,要面對風暴,也要面對沙塵。
我不知道,是否只有咆哮與洶涌,只有風暴與沙塵,才能將大地百年沉寂的人群喚醒?而面對沙塵漫卷的天空,我一個人的歌聲又能飄到多遠……
我一時失語……此刻,我已不能用蒙古語與草地上的親人對話.舌尖變得僵硬;我竟不能讀出一句完整的蒙古文,內心滿是深深的責問——是誰,使我失去了狂飆烈風般的文字,失去了傲岸與強悍,失去了馬群卷涌向前的能量!
母親在上游……
只留下這河水,這額爾古納靜靜的藍色灣流,在為我漂泊無定的身心輸血……這亙古未變的一脈深沉.成了我一生的夢想,在午夜時分從我的眼睛里傾瀉而出……
我只有選擇歌唱悠長,那宛轉回環的律動,和額爾古納的流程一樣,出塞,入塞,一脈連著一脈,一直通向斡難河我美麗的血源。
母親在上游……
我何時能抵達那白樺掩映的草海?何時才能再返回到高原,讓夢中有流水與歌聲牽著我去走遍大地……
興安杜鵑
這當然是命運,這些野花野草——我來到小興安嶺之時,杜鵑花已凋零了一個季節。
我是遲到者,看到的只有悄然的暗淡和枯菱。
興安杜鵑好像并不為我而生。
秋風中舞蹈的是金色的白樺樹和山丁子樹紅色的側影。
偶爾一叢兩叢的杜鵑,被人們的目光遺忘在一旁。盡管她在等待著春天,那明年春天的杜鵑早已不是昨天的了……
青海湖三原色
琥珀黃緊貼湖岸,松石綠連接著河源,寶石藍映射著遼闊蒼天——第一次看見你的奇幻之光,我心底涌出的母語在呼喚“庫庫諾爾”!
“庫庫諾爾”——“青青的海!”
水面上一只海青的影子,起伏在波浪的夢鄉。
庫庫諾爾,你青青的咸淚留在我體內。
庫庫諾爾,母親留給我的最后一句遺言。
注:蒙古語“庫庫諾爾”意為“青色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