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活著》,閉上雙眼,我滿腦子都是福貴那張粗糙的,爬滿皺紋,布滿溝壑,寫滿生活艱辛的臉。我想福貴的臉應該是笑著的。他有著中國農民特有的那種厚實的笑容,而心里卻有著說不出的苦。
《活著》講述的是福貴的生存故事,實際上是一連串的死亡故事。地主少爺福貴因賭博輸掉了全部家產,他的父親也因此離開人世。福貴從此一貧如洗,決定白手起家,但天意弄人,在一次替母親求醫的路上,他被國民黨抓去當壯丁。在戰亂中他撿回了一條命,回到家后,妻子家珍不幸患上了軟骨病,不能干重活,兒子有慶為了救學校校長的老婆而被不良的醫生抽血過多而死,從此全家的重擔都落在了女兒鳳霞肩上。鳳霞先前因一場高燒而成了聾啞人,后來嫁了一個好丈夫,雖然是個偏頭。而她也沒有逃脫命運的捉弄,當生完苦根后,也去世了。而二喜,鳳霞的丈夫,也在工作中不幸被砸死。更可笑的是,福貴的孫子苦根,竟然是在吃豆子時被噎死……《活著》總是對死亡輕描淡寫。當我們還沒弄清是怎么一回事的時候,就有一條生命逝去了。活下去,這個簡單的愿望變得如此困難,“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隨下活著。”老人福貴在“我”面前講述著他的一生,從抗日戰爭到現在,他歷經滄桑,看過許多人的死亡,而他仍活著。
福貴一生表現出極強的承受苦難的能力,無論是國家民族的風云變幻,還是基層農村的朝令夕改,所造成的悲劇都由福貴這一代人來承受。一開始福貴種地,用雙手來養活自己及家人,到最后只有一人一牛犁地,只有一頭老牛陪他安度晚年。無論什么時候,無論受到多大的打擊,福貴都是勤勞的,都是認命的,都是默默地承受著苦難。福貴永遠不會游手好閑,永遠不會怨天尤人,他認定只有種地,只有認命,才能活得踏實。福貴眼中是見證了太多死亡后的從容,是塵埃落定后的淡然。余華是要用一個個死亡故事告訴我們怎樣活,活著就是見證,就是幸福。從這個意義上說,《活著》又是生存宣言,生命宣言。
《活著》向我們講述了太多的情感。印象最深刻的是福貴和有慶的父子之情。有慶還小的時候,福貴就被抓去當兵了。等到福貴突然有一天又回來了,對于這樣一個突然闖進自己生活的父親,有慶感覺的只是陌生。后來長時間共患難,日子越過越苦,有慶漸漸熟悉了自己的爹。福貴跟所有受苦的農民一樣,有著自己古板的想法,自己日子過得苦,當然不希望有慶將來跟自己一樣受窮。所以他希望有慶能好好學習,可偏偏有慶不愛學習,他愛跑步。福貴總覺得跑步不可能跑出什么出息。有慶是懂事的孩子,他為了省下學費,寧愿不去上學。當父子倆意見不同時,福貴選擇了打罵。有慶雖然話不多,卻有著牛一般倔強的脾氣,但終究是個孩子,皮肉之苦肯定是熬不住的。他害怕父親的鞭子,這個牛脾氣的孩子便與父親陷入了冷戰。有慶沒有埋怨日子苦,拼命勞動,盡量為家里減少開支。這讓本來就認為沒有給孩子帶來好日子的福貴更加難過。他們的感情說不清,道不明,卻令人如此羨慕。
余華似乎有意把福貴獨自留在世上,伴著那頭老牛過日子。他已經沒有任何牽掛,一切都很淡然。不對老天有任何的埋怨,他只能在這艱難的歲月里活著,沒有任何的夢想。在那個時代,窮人是容不得有追求的。大家都一心一意保住性命,艱難地活下去。保住性命就好,有不得任何奢望。福貴的所有親人都死了,他卻幸存下來了,這是一個奇跡。苦難和死亡都沒有把他打垮。我想到《老人與海》中的老人桑提亞哥,他好不容易捕到一條大魚,與鯊魚搏斗,最后拖到岸上的卻只有魚骨。“人可以被毀滅,不可以被打敗”。余華比海明威來得更加殘酷無情。
小說的最后一句話讓我回味無窮,“我知道黃昏正在轉瞬即逝,黑夜從天而降了。我看到廣闊的土地袒露著結實的胸膛,那是召喚的姿態,就像女人召喚著他們的兒女,土地召喚著黑夜來臨”。作者在此是否又一次提醒我們:生命從沒放棄對死亡的追隨,活著本身就是生命的全部價值。余華還說過“活著的力量不是來自于叫喊,也不是來自于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人們的責任”。忍受,忍受什么?忍受苦難。福貴經歷了那么多的苦難,目睹了那么多的死亡,仍然堅強地活著。生命的責任是什么?我認為還是活著,活著才能承擔責任。
曾為先鋒派代表人物的余華,《活著》應該是他的一個轉型吧,他把目光更多地投向小人物,投向生命的底層,他對生命和時代的思考在一種類似黑色幽默的外衣下聲聲含淚,字字滴血。《兄弟》正是這種探索的延續。我以為,余華應該是我們提倡的“底層文學”和“草根文學”的一面旗幟。草根,這個詞真的是太絕妙了,就是強調文學的平民性,強調文學要關注生命的最底層。老師說得好,其實從《詩經》中的國風開始,幾千年來,我們的文學走的就是這條道路。感謝余華,感謝《活著》,讓我對生命有了更多的思考。
我是“80后”,成長在21世紀,“文革”的痛苦是我無法了解的,今天能有一個機會讓我對余華,對福貴,對“文革”有一個面對面的接觸,對我已經是一個莫大的賜予了。我想我會好好珍惜這一份賜予。(指導老師:曾曉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