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悔

天空像個鍋蓋，沉沉地壓下來。我獨自流浪在街頭，壓抑得要窒息。落榜，如一根悶棍，狠狠地敲在我的腦袋上。我的意識渾濁不清，川流不息的人群，車水馬龍的鬧市，忽近忽遠(yuǎn)，盤旋在視線的焦點之外，糾葛成雜亂的一團(tuán)。

我聽不到自己的心跳，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似乎只是一個幽靈，飄蕩在荒涼的時空里。淚水是冰涼的，這讓我有一絲清醒，發(fā)現(xiàn)刺眼的陽光正烘烤我脫水的身體。我仿佛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那目光讓我心冷：鄙夷、嘲諷、失望、興災(zāi)樂禍……

我不敢抬頭，只把腦袋深深地垂下，機(jī)械地挪動 雙腿。我沒有懺悔，懺悔早就失去了意義。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有機(jī)會從頭再來——時不我待。

站在成年的邊緣，剛踏出一步，我的橋就斷了，世界一片混亂，我不僅迷失了方向，還丟失了自我。

曾經(jīng)，我是他們的驕傲。爺爺，無論多么辛苦都不忍心叫我下地干活；老師，她用手撫過我的秀發(fā)的那一刻是多么溫柔；朋友，眾星捧月般呵護(hù)著我。

現(xiàn)在，什么都失去了，我一無所有。爺爺古銅般的臉上凸起的布滿血絲的眼睛渙散了目光。老師忙著給考上大學(xué)的桃李道喜，我親愛的朋友們，即將面臨大學(xué)的生活，哪有閑心憶起這斑駁憂傷的友情？

這些無所謂，我不在乎！只是我受不了，受不了原本殘缺的家充斥的死寂。爺爺用沉默表示對我的失望，那一聲聲嘆息，一點點兒吞噬著我的無畏，我像被抽空了，被一只無形的黑洞包圍，漸漸地被吸進(jìn)去。爺爺，不要這樣！我寧愿您打我一頓，我再也不逃跑了，我也不再喊，您打我吧！我對不起您。您日日夜夜在泥土里翻滾，您省吃儉用卻在周末為我提供最好的伙食，您為了我能念書而卑躬屈漆低三下四地懇求別人……

這些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或許是發(fā)現(xiàn)了卻根本在逃避。家里彌漫著硝煙的味道，我的麻木和落魄已遭到二爹的強(qiáng)烈不滿，他沒有訓(xùn)我是因為爺爺?shù)闹浦埂Ｎ抑缿?zhàn)爭終究會爆發(fā)，只是目前還沒有找出合適的導(dǎo)火索。更重要的是，我似乎陷入敵人的陣營，卻不知道哪兒埋著地雷。

我用冰冷裹緊自己，始終沒什么表情，不流一滴眼淚。我冷眼看他們在我到來時沉默，在我離去時竊竊私語，就像在看一場毫不關(guān)己的游戲。該來的總會來，只是我沒料到它來得那么快，讓我措手不及。

一天，我起床較晚，沒有吃飯，胃里很難受，頭痛得要爆炸。二爹喊我，模模糊糊的，好像聽見他在叫我，讓我做什么事，我聽不真切。然后我看見他朝我走來。我用呆滯的目光定定地看著他，看他瞪大的血紅的眼，猙獰而扭曲的臉，張大的變形的嘴巴，還有張牙舞爪地扭動的身體。忽然，我想笑，于是我的嘴角彎起了淺淺的弧度。他似乎被激怒了，吼了一個字：“滾！”這聲音大概很響吧，它終于穿透我的耳膜，深入到我的心里去了。

我像是得到了赦免的指令，轉(zhuǎn)身，邁步。我不知朝哪個方向，只是沿著一條路走，一條很熟悉的路，冥冥之中牽引著我，這是我念書時常走的路。

我不停地走，像安徒生童話里那個丟了舞鞋還得不停跳舞的孩子。但是，現(xiàn)在我不是一個孩子了。

不知不覺來到街上，路人像風(fēng)一般地逃逸，行色匆匆的，逃離驕陽的炙烤。拖著沉重步子的我，是一幅格格不入的風(fēng)景——無人欣賞的風(fēng)景。

饑渴、病痛奴役著我，我?guī)子瓜隆＿@時，我想到了我們的愛情，單薄如風(fēng)的愛情。我已被他俘獲，我為他而生，沒有他就沒有我的希望。他說，你是我今生的至愛；我說，你是今世的惟一。那個夏日有風(fēng)，風(fēng)里有冰激凌香香甜甜的味道。我們牽著手，把浪漫撒滿每一個風(fēng)景優(yōu)美的角落。如果能一直這樣幸福，我愿意為此而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他擁我入懷，眼中充滿柔情蜜意，你不后悔嗎？我不后悔。我堅定地說。

“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喃喃地說，聲音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力不從心。我們的誓言如風(fēng)，這個夏季卻沒有風(fēng)，只有淚水。

可惡！我實在無法心口不一。現(xiàn)在我似乎有些后悔了，不，是真的后悔，又驚又怕。

“丹丹——”背后傳來蒼涼的聲音，我緩緩轉(zhuǎn)過頭，瞥見爺爺顫顫巍巍地走過來。

“不！”我撒腿就跑，不想讓爺爺看見我這么落魄，這么狼狽！一輛卡車沖過來，我躺閃不及，只見一片耀眼的紅。“丹丹——”

“啊！”我一下從地上驚起，是個夢！我吁了一口氣，愣愣看著凌亂的被子半掛在床上。一縷陽光漫不經(jīng)心地從窗簾的縫隙間射進(jìn)來。

幸虧只是一場夢。我立刻起床、洗漱，我要趕快去讀書，還要去告訴他——我的BF，我們還是作朋友吧，我等你，在復(fù)旦。

我仿佛看見爺爺在笑，很欣慰的樣子，他身后是一望無際金黃的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