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對父母歡樂的懲罰,《鄧肯自傳》里清楚地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產婦的經歷:
“一天下午,我們坐著喝茶的時候,我覺得仿佛有人在我背部中央猛擊了一下,接著,就覺得疼痛難忍,好像有人把手鉆伸進我的脊椎,想要把它撬開。
“從那時起,折磨人的痛苦就開始了,似乎我這個可憐的犧牲品落到了一個威力極大又毫不憐憫的行刑吏手中。剛熬過一個沖擊,下一個沖擊馬上襲來……
“看不見的可怕的妖魔,毫不留情地、殘暴地、不肯松手地把我緊緊地抓住,并且不斷發作,一陣又一陣撕裂我的骨頭和筋肉……
“這種無法形容的可怕狀態持續了兩天兩夜。第三天早晨,醫生拿來一對大產鉗,不用任何麻藥,就完成了屠宰任務。
“我設想,除了被火車碾壓以外,恐怕再也沒有什么能和我受到的痛苦相比的了,如果不能設法讓婦女解除完全無用的這種劇痛,那就不必侈談什么婦女運動或者女權運動了。
“是的,我沒有因為生孩子而死掉。我沒有死,從拉肢刑具上及時解救下來的可憐的犧牲品也沒有死,但是直到今天,當我想起忍受的痛苦,真是義憤填膺,不寒而栗。”
關于分娩的痛苦,許多女性的筆下都有最真實的描述。
一位女作家經過二十七八個小時的陣痛后開始分娩:
“鉗子由醫生的手,把小的頭拔出來,如同在地母的懷抱中拔去一棵大樹。這就像那樹根一條條抓住地母的神經,從彼此的神經中切斷開來的難受。”
而另一位女作家則這樣寫道:
“分娩的時候,那16個小時的陣痛曾經折磨得我死去活來。那種痛苦不是男人可以承受的。即使是女人,即使是耐力、韌性比男人強10倍的女人,即使是深愛著腹中胎兒即將成為母親的女人,若沒有締造之神暗中幫助,也是很難挺過來的……”
我曾出入過各種場合,但產院里的號叫同農村原始屠宰場里的號叫如出一轍:它讓人毛骨悚然地想起我國古時候一種被稱為“腰斬”的酷刑。
這種酷刑是將犯人一刀從腰處而不是從脖子處斬斷,因此,一分為二的身體被斬斷后抽搐不止,嘴里還不斷地發出泣絕人寰的慘叫。而分娩中的母親便同被判這種酷刑的犯人一樣慘不忍睹。
所不同的是,前者給人一種陰森可怕的恐怖,而后者卻給局外人以一種在我看來難以理喻的喜悅─因為預兆著一個新生命便麻木了人們對這種痛苦的同情,進而更以為這是天經地義─這實在讓人不可思議。
無疑,分娩者的文明程度越高,這種痛苦的掙扎就越是可怕,因為她們清楚地知道,這是一場以誕生為名義的屠宰。
(黃麗群摘自《發現母親》,中國婦女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