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貸款富豪”張榮坤

自今年7月中旬，上海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下稱上海社保局）局長祝均一被“雙規”的消息不脛而走。短短一個月里，福禧投資控股有限公司（下稱福禧投資）與上海電氣集團股份有限公司（香港交易所代碼：2727，下稱上海電氣）的數位高層相繼卷入漩渦。

截至目前，福禧投資董事長張榮坤、上海電氣執行董事韓國璋以及上海電氣董事長王成明正在接受調查的事實，已相繼被官方所確認。

經多方了解，此番張榮坤受查，與福禧投資在2002年獲得32億元社保資金大有干系；上海電氣高管卷入，則跟福禧投資2004年入股上海電氣一事不無關聯。

神奇福禧

滬杭高速公路上海段競標者曾有三家企業投標的消息，從無公開資料證實

張榮坤進入公眾視野，始于2002年2月。其掌控下的福禧投資橫空出世，斥巨資拿下滬杭高速公路上海段30年收益權，一舉成名。

福禧投資成立于2002年2月，由南京福禧投資發展有限公司、自然人股東時文綺、沈嘉健、上海沸點投資發展有限公司（下稱沸點投資）出資組建，當時注冊資本為5億元。當年7月和12月，沸點投資又兩次增資，總計4億元。

沸點投資是張榮坤資產架構圖里另一重要支點。福禧現身于投資前臺，如收購多條高速公路，分持中國人壽、上海電氣等股權；沸點則是后臺的主要出資人及融資平臺。

沸點投資成立于2000年11月，注冊資本3000萬元，周衛明出資2100萬元，時文綺出資900萬元。法定代表人為周衛明。公司員工介紹，周衛明、時文綺、沈嘉健均為張榮坤親屬，沈嘉健曾擔任沸點投資會計。

2002年3月，剛剛成立的福禧投資曝出新聞：公司以32.07億元人民幣報價，收購上海城市建設開發總公司持有的上海路橋發展股份有限公司（下稱上海路橋公司）99．35％股權，后者擁有滬杭高速公路上海段30年經營權。

同年5月，張榮坤成為上海市慈善基金會名譽副會長；7月，再任上海市工商業聯合會副會長；8月，又任上海公共關系協會名譽會長。從江蘇轉戰上海，從默默無聞到炙手可熱，張榮坤只用了不到半年時間。

驚嘆之聲未絕于耳，張榮坤又連下數城：2003年，福禧投資以1.4億元受讓上海嘉金高速公路發展有限公司70％股權，再增資8億元持股嘉金高速94％，獲得嘉金（上海嘉定至金山）高速公路25年收費經營權；2004年，出資5.88億元收購蘇州蘇嘉杭高速公路公司20％股權，后者擁有蘇嘉杭高速公路30年收費經營權。

福禧公開資料稱，至2005年6月底，公司參與管理的公路里程已達200公里，張榮坤“公路大王”之名在業界鵲起。

過去名不見經傳的福禧投資，何以連獲諸多優厚項目？始終難有合理答案。

以最為引人注目的滬杭高速路上海段為例。此次路權事發突然，事后多家媒體報道稱，滬杭高速公路上海段的競標，共有三家企業參加，福禧投資中標的原因在于開價比別人高出整整4億元。然而，所謂“競標”，事前卻毫無聲息，事后亦無公開資料證實?！敦斀洝酚浾呦虍敃r報道此事甚詳的一位媒體人士了解，方知其消息來源為福禧投資的董秘。

上海市政工程局一位高層近日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說，上海路橋公司轉讓給福禧一事，連市政工程局的“一把手”也不知道；等到股權轉讓結束之后，有關方面才通知市政工程局。

上海公路局的消息人士也透露，該局高層事后表示，將上海路橋公司股權轉讓福禧并非情愿。

一位接近項目轉讓主管官員的知情人告訴《財經》記者，這一項目轉讓系由上海市發改委組織，經高級別辦公會協調。最后的文件上本應有主要分管領導簽字，但此公當天竟然“生病”，以至轉讓項目決議上沒有市級領導人簽署。

神秘富豪

張榮坤在全國政協留下的簡歷上標明出生年月為1968年1月，而福禧短期融資券募集說明書則顯示其為1973年生人

直到今年7月中旬，張榮坤與其妻張櫻被帶走“協助調查”的消息傳出，蒙在張榮坤臉上的“神秘富豪”面紗依然未被摘除。

身為民營企業家，張榮坤有著不少顯赫頭銜：全國政協委員、全國青聯常委、上海市工商聯副會長、上海市慈善基金會名譽副會長及副監事長，等等。不過，無論成名前后，張榮坤均保持低調，對媒體有關其個人和公司的采訪總是婉言謝絕。而他選擇出現在媒體聚光燈前的時機，則無一例外地與慈善捐贈及公益活動有關。公開資料顯示，張氏夫婦在滬累計慈善捐款達3000萬元以上。

2004年春節，兩位高層領導人親自前往嘉金高速的工地視察，張有“通天”之能的傳言由此傳出。據稱，在福禧投資的辦公室墻上，便張貼了不少各級領導視察的資料照片。

今年3月全國“兩會”期間，張榮坤與《財經》記者在會場上有過一次邂逅。身高近1.80米的張榮坤給記者留下的印象是魁梧且結實，戴眼鏡，略胖，微笑常掛臉上；加之待人言語客氣，頗讓人感覺容易接近。

張的朋友稱，張對儀表裝束很有講究。他有個習慣，就是絕不讓劉海耷拉在前額上，認為這樣的發型會“擋財運”，所以總把額前頭發梳得精光，或干脆剃成短發。

張的出生時間與其神秘身份相隨，一直有兩個版本——1968年與1973年。身為第十屆全國政協委員的張榮坤，在政協留下的簡歷上標明出生年月為1968年1月。然而今年3月福禧投資發行短期融資券時，募集說明書則披露張榮坤年齡為32歲。另其戶籍資料也顯示，他為1973年生人。

種種掩蓋的背后，還有鮮為人知的交易。知情人士稱，四年前張榮坤用于購買上海路橋公司股權的資金，主要來源于工商銀行上海分行經手的巨額委托貸款，委托方正是祝均一掌控的上海社保當局。這筆資金總額約為32億元，成為此次祝均一落馬的直接原因之一。

財務報表顯示，福禧為收購上海路橋公司股權僅支付了13.62億元現金，其余社保資金款項流向何方，至今成謎。而在此后短短四年中，福禧投資的資產規模已膨脹至130億元以上。

出手上海電氣

福禧分兩次購入股份，第二次輾轉獲股令人費解，如何付款仍為懸念

福禧投資參股上海電氣的手筆似不及投資高速公路驚人，張榮坤作為上海電氣副董事長兼非執行董事的身份，也較少人關注。然而，福禧投資成為上海電氣第二大股東，顯系精心安排的結果。

上海電氣母公司為上海電氣（集團）總公司，是國內最大的裝備制造業企業集團，也是上海最大的市屬國資企業，2005年銷售收入達到604.9億元。上市公司上海電氣集中了其主要資產，2005年銷售收入為344億元。

2004年3月1日，上海電氣集團有限公司發起成立，上海電氣（集團）總公司持有69.48％股權。據上海電氣一年多后上市時所發布的招股說明書，這家有限責任公司的“其余發起人”，以現金27.5億元認購30.52％的股權；其中兩家廣東企業——廣東珠江投資有限公司、汕頭市明光投資有限公司分別持股9.99％和4.44％，上海國有企業申能集團、寶鋼集團分別持股5.55％和4.99％，福禧此時持股比例也約在5.55％。

有意思的事發生在其后。至當年8月，寶鋼退出發起人之列，福禧則增持4.99％，躍過發起人中當初的老二廣東珠江，成為第二大股東。

一個多月后，2004年9月29日，上海電氣重新注冊為股份有限公司，股東持股情況不變。于是，福禧以第二大股東身份進入董事會，張榮坤出任了副董事長。

福禧投資參股的資金來源曾引致業界猜測。查閱其經審計的2003年合并資產負債表，“資產負債表日后事項”稱：“2004年2月27日，福禧公司以人民幣5億元投資上海電氣集團有限公司，投資比例為5.5488％，該項出資已由上海大公大同會計師事務所有限公司于2004年3月1日驗證，并出具上大驗字(2004)第18號驗資報告。”

更值得關注的，恐為福禧后購入的4.99％。寶鋼何以同意在上市前轉讓手中股份，尚不得而知，而這筆交易過程極為蹊蹺：先是在2004年8月17日，上海電氣（集團）總公司將其擁有的4.99％股份轉讓給福禧；一個星期后的8月23日，寶鋼又將手中的4.99％股份悉數轉給上海電氣（集團）總公司。如此“多此一舉”的交易手法，不能不使人生疑。

在福禧2004年的財務報表上，上海電氣10.5427％的投資赫然在目，價值為9.635億元。福禧首次付款5億元，為第二次購買股權所付資金為4.635億元，但這筆錢是否支付，如何支付，公開資料無案可查。

股東結構調整完成后，上海電氣進入了上市的沖刺階段。到2005年春節前后，據稱決策者已定下“三個月內上市”的目標，并以此計劃詢諸多家投資銀行。據記者采訪獲知，有投資銀行認為，以上海電氣的商業模式和運作情況，上市時機并不成熟。

盡管如此，上海電氣上市突擊計劃成功完成。2005年4月28日，上海電氣登陸香港H股市場，主承銷商是瑞士信貸第一波士頓。經上市攤薄后，上海電氣（集團）總公司持有51.58％的股份，福禧投資持有8.15％的股份。上海電氣今年5月17日披露的2005年報中，兩家股東持股比例未有變化。

以上市時股價計算，張榮坤手上股權已升值至15.8億元－16.7億元人民幣，不到一年，賬面上賺了6億元以上。

然而，“福禧之禍”很快降臨上海電氣。就在今年8月張榮坤被監視居住后不久，上海電氣兩位高管相繼被調查。

8月8日星期二，該公司發表公告，稱執行董事韓國璋被查。韓除了擔任上海電氣執行董事，還是上海電氣母公司——上海電氣（集團）總公司副總裁及上海電氣資產管理公司常務副總裁。他被調查后，業內隨即傳言紛紛。當時上海電氣發言人鄭重向香港媒體表示：此事對公司沒有影響，“包括董事長王成明在內的管理層，將如期于8月18日來港講解中期業績”。8月11日，星期五，王成明簽發了復牌公告。

孰料周末過后，8月14日周一上午，上海市領導親赴電氣集團，宣布王成明接受審查；并宣布由市政府副秘書長、市經委主任徐建國等人協助電氣集團總裁黃迪南主持工作。其后上海電氣公告表明，董事長王成明被調查，亦因“嚴重違反黨紀”。

58歲的王成明四年前進入上海電氣（集團）總公司，目前除任香港上市公司上海電氣董事長，還擔任集團總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以及A股上市公司上海機電（上海交易所代碼：600835）董事長、華安基金管理公司董事長。

王成明、韓國璋作為當初上海電氣改制上市的主要領導者，正是安排張榮坤成為公司第二大股東的關鍵執行人物。

流動性危機

福禧旗下現金流最為充沛的兩項資產——滬杭高速公路（上海段）經營收費權和嘉金高速路經營收費權，均已為工行長期債務做質押，共計47.3億元

今年3月6日，福禧在銀行間債權市場發行了10億元短期融資券，期限365天。經上海遠東資信評估公司綜合評定，發行人的短期信用評級為A-1級。

然而，在張榮坤受調查后，遠東資信評估有限公司于7月22日發布公告，宣布去年12月給予該公司的A-1短期信用級別失效。

福禧上市的主承銷商為中國工商銀行。《財經》獲得的財務資料顯示，工行亦為福禧最大債權人。2002年以來，福禧向工商銀行上海分行累計貸款超過60億元。其中，收購上海路橋公司時承接貸款20.04億元；后又在收購嘉金高速公路時貸款32.35億元，并為上海路橋公司擔保貸款合計約10億元。

福禧發債之時公布的歷年財務報告，由上海立信長江會計師事務所審計。其2002年財務報表表明，就在福禧收購上海路橋后當年，其長期債務僅為所欠中國工商銀行20.4億元，其余僅為小額短期債務。社?；鹁揞~欠款未有顯示。其2006年二季度年財務報表表明，福禧目前總資產136.2億元，凈資產53.13億元，負債為82.4億元。福禧對于社保基金欠款仍未顯示。

《財經》獲悉，上海年金中心日前申請訴前保全，請求法院封存了福禧旗下主要資產。年金中心并于8月17日向上海市一中院就合同糾紛正式提起民事訴訟，訴訟標的為32億元。倘福禧能夠按事先約定每年付息，則可判斷這32億元為上海社保對福禧所持長期債權的本金。

報告還表明，福禧旗下現金流最為充沛的兩項資產——滬杭高速公路（上海段）經營收費權和嘉金高速路經營收費權，其中前者至2014年，后者至2022年，均已為工行長期債務做質押，共計47.3億元。

《財經》聘請會計專家研讀福禧報表后認為，福禧現金流相當緊張，存在明顯的流動性危機。其原因為：第一，公司主要是靠合并過來的公司維持現金流動性；第二，公司主要是靠籌資來維持現金流。

“福禧投資的真實現金流情況很可能非常糟糕。很多公司的資金黑洞都是這樣的，在表上看只是小問題，但是其實已經很嚴重了?！痹搶＜覍Α敦斀洝酚浾哒f。

實上，即使在去年12月為福禧出示了A-1信用評級的上海遠東資信評估有限公司也承認，“近階段發行人資本性支出較大，現金流對本息保障倍數有限?！敝两衲甓径?，福禧財務報表顯示，其流動資產為31億元，流動負債為35億元，流動性危機已有燃眉之勢。

張榮坤7月下旬受調查之后，福禧償債能力引發廣泛擔心，短期融資券更成為債市“燙手的山芋”，7月27日創下短期融資券收益率紀錄4.1898％（收益率越高，說明融資券價格越低——編輯注）后，即告停牌。

按福禧最新財務報表計算，其資產負責率為60％，看似理想；但如果計入目前所隱瞞的社保債務，則其總債務升至114.4億元，資產負債率升至82％，已經過了警戒線——這一切還僅僅是賬面數字，市場的擔憂并非過慮。■

本刊記者樓夷、羅昌平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