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般來說,戰略家習慣用傳統的觀點來研究國家安全。考察一下過去幾百年里戰略領域的經典著作就可以發現,他們所關注的基本問題具有非常強的穩定性。其中的主要原因在于,長期以來國家總是要把軍事安全也就是傳統安全放在優先地位,以消除對其生存的種種威脅。也就是說,國家安全主要涉及軍事問題,盡管它與經濟、政治、文化等領域存在著相互聯系、相互依賴和相互制約的關系,但它們之間的界限畢竟還是清晰的,各自具有相對的獨立性。
然而,隨著國際安全局勢和國際關系的發展,國家安全日益超出純軍事領域而向其他領域擴展,冷戰結束后尤其如此,亦即安全增加了新的內容。對比以往,國家很少會生存不下去,大多數國家的人民除生存之外在其他方面也希望獲得安全。國家安全利益的內涵與外延不斷擴展,已經在軍事領域的基礎上逐步延伸到政治、經濟、社會甚至文化等諸多領域。除了保證國家疆界范圍內的有形存在外,現代國家安全戰略還要確保經濟繁榮、社會發展以及政治穩定。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傳統的安全觀念及安全戰略日益顯示出狹隘的局限,需要進行更新才能適應國際局勢的發展趨勢。
對于今天的國家安全問題,人們引入了“非傳統安全”這一詞匯,以此來分析經濟失衡、金融動蕩、生態惡化、資源短缺、恐怖主義、武器擴散、疾病蔓延、跨國犯罪、走私販毒及非法移民等諸多“新出現”的安全問題。但實際上,“非傳統安全”作為概念并不那么嚴謹,因為其描述成分較強,且過于寬泛,經常引起不必要的爭論。只是時至今日“非傳統安全”已然成為國內外學術界的一個顯性用語,回避使用已經很困難了。然而,我想至少有兩點需要引起注意。第一,所謂安全是針對消除威脅、保障生存而言的,即使是討論非傳統安全也應與國家生存需求緊密聯系起來,而不應無限制地向國家發展領域擴展。第二,非傳統安全與傳統安全不能截然分開,如果忽視非傳統安全問題背后根深蒂固的傳統根源,或看不到非傳統安全問題往往仍需要用傳統安全手段來解決,難免就會造成戰略判斷的模糊,甚至可能引起戰略決策的重大失誤。
非傳統安全問題不是憑空產生的,即使不是全部,至少其中的大多數仍在很大程度上來自深遠傳統的遺留和演變,并體現出比傳統安全更強的社會性、跨國性和全球性。在研究非傳統安全時,既要關注問題產生的新背景(如全球化的發展)、新內涵與新形式,也要注重尋找與傳統安全的緊密聯系,否則就會顧此失彼,乃至犯割裂歷史的錯誤,使安全戰略淹沒在應對一次次危機、一個個事件之中,從而失去靈魂。
比如恐怖主義的泛濫,常常被歸于非傳統安全問題,但實際上,其根源卻是“非常傳統的”。恐怖分子大多存在于地緣政治傳統的“灰色地帶”,在中亞、中東、東歐、非洲、東南亞等地區都有廣泛的分布。正是主要由于傳統權力政治的爭奪,才造成這些地區的許多國家現代化的無望和“地緣破碎”,極端民族主義和宗教原教旨主義等各種極端主義思潮和行為活躍起來,進而成為國家力量甚至強權失效的地方,就如同在伊拉克看到的一樣。
國際形勢的變化,深刻沖擊著人們原來習慣的研究國家安全戰略的范式和方法,全球化的迅速發展、信息時代的到來、非國家角色作用的上升、全球性問題的突出以及安全觀念的更新等,都對戰略謀劃提出了新的挑戰。然而,完全拋棄原有的東西是不可取的,舊的事物并不見得過時,國際關系的許多固有規律仍在發揮作用,當然,諸多新現實的出現會或多或少地改變其發揮作用的具體內容和表現形式。
戰略思想及戰略傳統的延續與改變,就像生物學上的遺傳與變異一樣,是一種發展中的邏輯。一個國家安全戰略思想的形成與延續,取決于眾多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復雜因素,與民族經歷、思想文化、軍事遺產、地緣條件等都有直接緊密的關系。安全戰略是現實的,歷史上的戰略思想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延續下來,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歷史與現實、歷史與未來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客觀聯系。在新的條件下謀劃國家安全,不可能沒有對戰略傳統的繼承,但也需要擺脫某些歷史惰性的羈絆。有效的安全戰略必須在傳統與非傳統安全領域取得有益的平衡,并找到聯結傳統安全與非傳統安全問題的紐帶和邏輯。在此基礎上,才能創新安全戰略研究,維護國家安全,否則,收獲的只能是過于泛化而沒有實際意義的安全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