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是現代漢語中的基本詞語,其意義繁多、用法復雜。現代漢語中“上”既可以做名詞又可以做動詞,做動詞時既可以做動作動詞(謂語)又可以做趨向動詞(補語)。在山東單縣話中,動詞“上”出現了一些不同于普通話的用法,特別是出現了交互動詞的用法。
凡是在語義上要由兩個方面的人或物同時參與才能實施的動詞就是交互動詞。山東單縣話中“上來”“上不來”就是交互動詞,意思是“合得來”“合不來”。
一、論元角色
交互動詞所構成的事件(event)一般需要兩個論元角色同時參與,即主體成分“N1</sub>”和從體成分“N2</sub>”。例如:
(1)我給俺哥上來嘍,俺定母倆可投脾氣啦,一啰啦就啦半晌午。
(我和我的哥哥合得來,我們弟兄倆脾氣很相像,一聊就能聊半上午的時間。)
(2)他媳婦給他娘上不來,整天嘈嘞毛包。
(他老婆和他媽合不來,整天糾纏得不可開交。)
(1)中“我”是主體成分,“他”是從體成分;(2)中“他媳婦”是主體成分,“他娘”是從體成分。句中的“和”是介詞,相當于普通話中的“跟”“和”“與”“同”,當然這兩個論元角色也可以以聯合、并列、替代、復指等方式合成一個合體成分“SNS”再同交互動詞共現。
(3)恁姊妹兒倆怪能上來嘍,脾味兒都稀好。
(你們姊妹倆挺能合得來,脾氣都非常好。)
(4)你知道這倆種多上不來不,不能遞鳥,一遞鳥就崩。
(你知道這倆孩子多么合不來嗎,不能接觸,一接觸就會談崩。)
上面(3)中的“恁姊妹兒倆”和(4)中的“這倆種”都是合體成分。例(1)(2)和例(3)(4)的區別還表現在:從結構關系看,例(1)(2)的“我”是主語,“給俺哥”是狀語;例(3)(4)的“恁姊妹兒倆”“這倆種”都是主語。從表達角度看,例(1)(2)的“我”和“他媳婦”是表述重點,是話題。而例(3)(4)的“恁姊妹兒倆”“這倆種”都是表述重點,是話題。
“SNS”作為一個合體成分,主要包括“N1</sub>給N2</sub>,”“N1</sub>N2</sub>,”“N們”及“N倆”等多種組合形式。例如:
(5)他給他媳婦上不來,交天打成鵝窩。
(他和他老婆合不來,整天打架打得一團糟。)
(6)村長書記上不來,交天天呆村委會嘈嘞毛屌包。
(村長書記合不來,整天天在村委會吵得沒法收場。)
(7)他們都能上來嘍,省嘍我恁些事。
(他們都能合得來,省了我好多事。)
(8)恁姊妹兒倆怪能上來嘍,脾味兒都稀好。(你們姊妹兒倆挺能合得來,脾氣都非常好。)
二、交互義的鑒定
“上來、上不來”是嚴格意義上的交互動詞。因為這類動詞在實行或實施時,“N1</sub>”將“N2</sub>”作為行為的對象,而“N2</sub>”也將“N1</sub>”作為行為的對象。“N1</sub>”既充當行為的發出者,也充當行為的承受者;“N。”既充當行為的承受者,又充當行為的發出者。也就是說“我給俺哥上來嘍”,“俺哥”也肯定“給我”“上來嘍”;“他給他媳婦上不來”,“他媳婦”也肯定“給他”“上不來”。正因為這兩個動詞的語義作用方向都是雙向的所以它們都是交互動詞。通過變換式可以更清楚地看出:
N1</sub>跟N2</sub>上不來。≈N2</sub>跟N1</sub>上不來。一他倆上不來。
現代漢語中有相當一些動詞具有兩個以上的義項,當它表示A義時是交互動詞;表示B義時不是交互動詞。
(9)這恁些年啦他爺倆咋咋也上不來。
(這么多年他爺倆怎么也合不來。)
(10)這恁高的山,一時半會嘞她可上不來。
(這么高的山,短時間內她可爬不到頂。)
前句的“上”是“合攏”的意思,含有交互義。后句的“上”是“從低處向高處運動”的意思,不含有交互義。
三、句法選擇
“上來”和“上不來”作為二價動詞,從句法上看,它們是不及物動詞,施事在句子中一般做主語,共事一般由介詞“給”引導在動詞前做狀語。它們的一個重要的句法語義特征就是都不可能有賓語“0”。其句法配價有序形式有兩個,即I式和II式。
I式的有序形式為:N1</sub>給N2</sub>V。例如: (1) (2)。
在I式中N1是施事,必須前置;N2</sub>是與事,必須左置介賓化。I式所表示的是主從交互義。其中的V都是嚴格意義上的二價交互動詞。
II式的兩個N都已經多樣化地合成為一個SNS。其有序形式為:SNSV。例如: (3) (4)。
在II式中,N1</sub>和N2</sub>已經融合,彼此不能分離;作為主事SNS必須位于V的左側。II式所表示的是對等交互義。其中的V不再是嚴格意義上的二價交互動詞,只是一個受到了特定共現限制的準二價交互動詞。
(邵平和,武警濟南指揮學院文化教研室)
山東莒縣大硯疃“調侃兒” 唐雷 林春田
引 言
本文所發掘考察的大硯疃“調侃兒”是山東莒縣劉官莊鎮大硯疃村人對流行于本村一種語言現象的命名。我們認為,它是江湖隱語從行業“溢出”進入鄉村交際的一個典型個案。解剖這個個案,一可管窺行業語的構造肌理,二可把握其“溢出”規律,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江湖隱語,也叫秘密語、切口、春點、口、調侃兒等,是行業內部使用暗語的總稱。“調侃兒”,也作“調坎兒”。大約是因為行內人往往自稱“有門坎”,才寫作“調坎兒”;又由于秘密語多為口語,沒有固定的書寫形式,“侃”有“閑扯”義,也寫作“調侃兒”。行業隱語在普通交際語言的基礎上,采用種種加密手段構造有限理解的圈子,實現行業交際對外屏蔽的目的,從語言表現形式上,可以分為詞語、句子和音變形式的秘密語(劉中富,1998:32-33)。大硯疃“調侃兒”屬于后一種。
一、大硯疃“調侃兒”的調查
(一)“調侃兒”的來源
“調侃兒”在大硯疃已經流傳六七代人,具體年代不可考,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是由瞎漢盲人傳進來的,當地人也叫它“瞎漢語”“瞎漢侃子”。后來不斷有盲人光顧這個村子,強化了這種語言的傳承。上世紀60年代有姓孟的兩個瞎子來住過,從那以后,就再沒有外住的瞎漢了。
大硯疃的“調侃兒”也是來源于一種行業語。過去江湖上有八大行當,稱作“八行”或“八門”(劉孝存,1999:56)。盲人多從事打卦算命的“中門”,賣唱行乞的“團門”,或說唱評書的“平門”,各有各的行話和隱語。另有一種瞎漢語打破行門界限,是因為盲人們眼睛看不見,是一個弱勢群體,為了生存和安全的考慮,他們創制了盲人的通用語——瞎漢語,也即“調侃兒”。并代代相傳,用以內部交際,掩人耳目,以加強合作和協調。這是盲人們相互辨認身份的特別通行證。前些年村支書嚴勝學去沂水縣城(莒縣城西二十公里)住店(當地土語,住旅館),遇到說書的三個瞎子調侃兒;捏幾[tt‘uai]古也叫摔“(你去舀水)。他當即與他們切磋技藝,對了個“甩鬼買鬼也”(水沒有)。三人驚呼:“哪里來的老師?”頓時一見如故。
如今的瞎漢語已有斷代的危機。我們遍訪了莒縣街頭擺攤算命的瞎子(約有十人),他們多數沒有聽說過這種語言;偶而聽說,其師傅卻只教算命,不教語言。看來現代盲人已很少會說瞎漢語了。
(二)“調侃兒”的分布
秘密語雖然是不為外人所知的相對封閉的語言系統,但正常的人際交流并不因為門派林立而被隔斷。“門內話”時常被“門外人”接收,成為共同語或當地土語的一部分。如我們常說的“不客氣”,原為清幫切口:直接說或做即可;帶彩(又“掛彩”),原為洪門切口:受刀槍之傷。不過這種語言的融合是有限的,往往是僅對零星詞語的吸收。與此不同的是。大硯疃“調侃兒”卻是對瞎漢語的全盤接受,是江湖隱語在一個村莊扎根、發芽的移植過程。
從使用人群分布來看,不再是各行各業的瞎子,而是從事農業的一個村莊的普通村民,這是很有意味的。從莊內來看,只有五、六十歲以上的老人才會說,水平也參差不齊。
從使用場合分布看,并非用于日常生活,而多用于打聊(當地土語:開玩笑)和游戲。
二、“調侃兒”的語音規律
(一)莒縣方言的聲韻調
廣義的方言包括地域方言和社會方言,社會方言以地域方言為基礎,同一種社會方言會因地域的不同而表現出差異。瞎漢語是社會方言,南方的瞎子和北方的瞎子在調侃兒時必會同中有異,顯出各自的地域特色來,那么大硯疃調侃兒一定會以大硯疃土話為依托,擺脫不了當地方音的限制。為了便于了解大硯疃方音的聲韻調系統,我們摘錄整理石明遠《莒縣方言志》(1995:6;8-11)的莒縣方音系統,以供參考。
(二)淡出原因
1.“調侃兒”最興盛的年代是農村大集體勞動時期。田間地頭閑嘮,鄰居之間串門拉呱(說話),“調侃兒”就像長了腿。上世紀80年代分田到戶,很少有集體場合。家庭結構這些年發生了重大變化,小家庭已成基本格局,少了打聊的氛圍。計劃生育使人口減少,年輕人外出求學、打工,“調侃兒”也就難以傳承了。
2.豐富的文化娛樂活動對傳統游戲產生了巨大沖擊。廣播、電視的普及,擠占了其它消遣時間,已少有聚眾打牌的機會了。
3.年輕人都在努力學習新知識,被視為雕蟲小技的調侃兒自然受到冷落。
4.老人們認為“調侃兒”是些舊東西,沒有必要傳給青年人,甚至不想讓他們知道。
5.土話和普通話的制約。“調侃兒”一方面要依托共同語,特別是當地土語;另一方面又很難代替世代相傳的土語進入日常交際領域,畢竟將一個音拆成兩個音來說,在交流上是不方便的。年輕人熱衷于學習普通話,對“調侃兒”缺乏熱情。
語言的繁榮與人類的文明進步之間的關系是一個永遠也說不完的話題。很多種瀕危語言之所以瀕危,都可以到社會大環境中去尋找原因。(唐雷,魯東大學圖書館;林春田,魯東大學漢語言文學院)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