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鐵生長期以來不懈的創作恰當地詮釋了這樣一句話:寫作是心靈的需要。他的作品在我看來是真正的對心靈的詰問,是對生命意義的執著追索,不摻雜任何世俗的功利目的。無怪乎有人會說,史鐵生注定要成為這浮躁世界中的最后一絲慰藉,他的存在幾乎成為中國文壇的精神象征。
1951年史鐵生出生于北京,清華大學附中畢業后,于1969年插隊延安,1972年他21歲時災難突然降臨到他身上,他的雙腿因病致癱。轉回北京后,他在街道工廠做工,他曾想過自殺,但最終找到了文學之路來解救自己。他身體狀況很差,只能用治病的空隙進行寫作。他自己曾調侃說:我的職業是生病,業余寫一點東西。但他堅持下來了,并且獲得了成功:散文《我與地壇》好評如潮,被公認為中國近50年來最優秀的散文之一。小說《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奶奶的星星》分獲1983年、1984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更重要的是那些在輪椅上完成的文字能引人思考,給人激勵。
史鐵生的作品主要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對自己知青生活的回憶與反思,另一類是對殘疾人命運的描摹和對人生的思索。前者主要有短篇小說《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后者是他創作的主要內容,包括《命若琴弦》、《務虛筆記》、《我與地壇》、《病隙碎筆》、《老屋小記》、《有關廟的回憶》、《秋天的懷念》、《姻緣》等。
史鐵生的作品幾乎都貫穿了一點,即“對生命的解讀”。讀史鐵生的作品就是要理解、體味他對“生命”的思考和感悟,同時也應理解蘊涵于這種思考之后的“宗教情懷”。
史鐵生早期的作品中,刻畫了一系列殘疾人的形象,這是一個不幸的弱勢群體,作者卻并沒有單純強調殘疾人和不幸者的肉體殘缺和生理痛苦,而是以一種佛教的言苦價值判斷來認同,并由這種苦難的價值認同進入到更深層次的思考。小說《命若琴弦》開篇就將一老一少兩個瞎子展現在讀者面前,“無所謂從哪兒來,也無所謂到哪兒去”,畫面充滿悲涼之感,全篇作者都著力于展示他們精神的痛苦與無奈。殘疾是一種差異,是一個人有時無法避免的必然選擇,在史鐵生眼里,這是宿命,這是上帝的安排。史鐵生從未因自己殘疾而感到自卑,在《我與地壇》中,他闡釋了“殘疾”才使這樣一個世界充滿了豐富多彩的美,“殘疾”才讓人們意識到健康的來之不易。“假如世界上沒有了苦難,世界還能夠存在么?要是沒有愚鈍,機智還有什么光榮呢?要是沒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維系自己的幸運?要是沒有了惡劣和卑下,善良與高尚又將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為美德呢?要是沒有了殘疾,健全會否因其司空見慣而變得膩煩和乏味呢?”“一個失去差別的世界將是一條死水,是一塊沒有感覺沒有肥力的沙漠。”他坦然地面對自身的殘疾,接受命運的不公。因為他知道“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在他的思考中也發現了所有的人都存在殘缺,或者叫做局限。即使是他所崇拜的劉易斯,史鐵生也能理性地認識到:“即使人可以跑出9.99秒,也仍然意味著局限。”而他認為精神的局限比肉體的局限更可怕,心靈的殘缺比身體的殘疾更需要人們關注。在《我的夢想》一文中他寫道:“后來得知,約翰遜跑出了9.79秒是因為服用了興奮劑,對此我們該說什么呢?我在報紙上見了這樣一個消息,他的牙買加故鄉的人們說:‘約翰遜什么時候愿意回來,我們都會歡迎他,不管他做錯了什么事,他都是牙買加的兒子。’這幾句話讓我感動至深。難道我們不該對靈魂有了殘疾的人,比對肢體有殘疾的人給予更多的同情和愛嗎?”
同時,他的作品中充滿了對生與死的思考、對人生無常的感嘆。《務虛筆記》中,小男孩和小女孩不斷地詰問老柏樹為什么會死去。《我與地壇》是一篇上窮天下問地的靈魂追索之作,他在古老而又幽靜的地壇里徘徊、迷茫、思索、探求,人類永恒的難題在他的心中激蕩回響:關于生與死,為什么不死和如何活著?“我一連幾小時專心致志地想關于死的事,也以同樣的耐心和方式想過我為什么要出生”。想出的結果是:“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而讓他困惑的是:“母親為什么不能再多活兩年?為什么在她兒子就快要碰撞開一條路的時候,她卻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來此世上只是為了替兒子擔憂,卻不該分享我的一點點快樂?她匆匆離我去時才只有四十九歲呀!”《宿命》中的“我”只能感慨:“我們必須相信命運……在我騎車出發去看歌劇的時候,上帝已經把莫非的前途安排好了,在劫難逃。”
史鐵生在充滿美好夢想的青春年華遭遇不幸,他內心對世事的變化、人生的無常有著刻骨銘心的體驗與感受,因此他在作品中書寫了很多因命運的偶然造成人物的不幸,這與佛教的苦難觀、無常觀相契合。他曾給李健鳴寫過這樣一段話:“我越來越相信,人生是苦海,是懲罰,是原罪。對懲罰之地最恰當的態度,是把它看成鍛煉之地,便有了一種猜想——靈魂曾經不在這里,靈魂也不止于這里,我們是途經這!……我們途經這里,那就是說我們可以期待一個更美好的世界,比如說極樂世界。”可見其深受佛教文化的啟發。
史鐵生在他的很多作品中也表達了一種愛的理想,這種愛的理想和精神則來源于基督教文化中間的博愛精神的滋養。在《病隙碎筆》中他說“一個無愛的人間,誰都難免于飽受折磨,健康長壽惟使這折磨更長久。因此,愛的宏揚是這種意見看中的拯救之路”。“所以皈依是一條永恒的路。這便是愛的真意,愛的遼闊與高貴”。在地壇,史鐵生不僅感悟著自己的命運,同時也以博大的愛心關注著這些令他難忘的普通人的命運,為他們擔心,為他們與上帝爭辯,這也是他從事文學寫作的追求。
面對死,他信取佛教的苦諦說和無常觀。面對生,他則以基督教神學的精神來追求生命的壯美。因此,在閱讀史鐵生的作品時我們總可以感到一種厚重、一種虔誠、一種懺悔、一種對愛的渴望和對神性的仰望。
文章對我們情感的沖擊,對我們心靈的敲打,都是通過語言傳達出來的。因此我們還應細細品味史鐵生沉靜、縝密、抒情的語言:他很少壯懷激烈、慷慨陳詞,而是很平靜甚至很低調地寫一些平實的文字,但其中卻時時透著睿智與機敏。他的散文語言尤其優美,長短句結合,整散句相兼,富于變化。正如雪瀟所說,他的散文語言表達做到了更藝術更別致,整篇散文氤氳在詩歌般的境界中。無論是敘事寫人還是繪景狀物,無論是描摹心態還是抒發感悟,他的語言都能給人以震撼。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