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金所董事長難產背后

由證監會主導成立的中金所，能否協調央行、財政部等部委，一統金融期貨的天下？

自中國金融期貨交易所（下稱中金所）成立以來，爭議和傳聞一直沒有間斷過。

11月中旬，先是傳來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吳曉靈將出任中金所董事長的消息，但很快被辟謠。接下來的消息更為尷尬，其他幾家交易所紛紛表示將推出金融期貨。11月24日，上海黃金交易所理事長沈祥榮表示，金交所一直在研究黃金期貨、期權、黃金掉期和黃金投資基金等，為推出上述衍生產品做準備。12月4日，《新京報》報道，國家外管局正計劃推出人民幣外匯期權交易，為商業銀行規避人民幣匯率風險提供新工具。

中金所得以“中國金融期貨”字頭冠名，被外界認為有著統籌設計金融期貨產品、成為金融期貨交易中心的初衷，然而現實卻遠為復雜。

從中金所的創立過程和目前的架構來看，均為證監會主導。而在現有的監管體系下，國債期貨與外匯期貨等產品則分屬財政部、央行監管。如若把五大金融市場——資本市場、外匯市場、貨幣市場、黃金市場、保險市場——的產品都納入，銀監會、保監會等部委亦牽涉其中，協調難度勢必更大。

“各家自有想法。我們現在的工作重點是股指期貨仿真交易與投資者教育，下一步推出哪些產品，目前還沒有定。”中金所市場部一位人士表示。

“證監會一盤棋”

從國際經驗來看，金融期貨的活躍程度遠遠超過商品期貨。正因如此，中國證監會、中國人民銀行、國家外匯管理局都對金融期貨籌劃已久。2005年，中國證監會主席尚福林就曾表示，中國證監會將適時推出股指期貨等金融衍生產品，為投資者提供風險管理的工具。中國人民銀行、國家外匯管理局也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外匯期貨等衍生品的設計。

最終，中國證監會牽頭開發的股指期貨率先得到了國務院支持，股指期貨也將成為中國內地首個推出的金融期貨。

早在管理層確定推出股指期貨之前，上海期貨交易所、深圳證券交易所等均已備戰股指期貨多年。及至曙光初現，包括三大期交所和兩大證交所在內的五大交易所也是各不相讓，都希望把股指期貨放在自家交易所。

時任大連商品交易所總經理的朱玉辰的表態頗具代表性：“我個人感覺，哪家交易所都能做、都想干。所以，只有兩個辦法是可行的，一是大家都做，給投資者提供最好的產品；第二個辦法，就是抓鬮。”

然而，最后的結果是另起爐灶，成立了上海期貨交易所、鄭州商品交易所和大連商品交易所之外的第四家期貨交易所，專事金融期貨。

圍繞這家期貨交易所的名字與選址，亦曾久議不決。曾有金融期貨交易所、金融衍生品交易所、上海金融衍生品期貨交易所等方案，地址則有上海、北京、深圳之爭。

終于，今年9月8日，中國金融期貨交易所在上海揭牌，工作地點暫定在上海期貨大廈八樓。未久，中金所于10月16日把部分辦公室搬到距上海期貨交易所不遠的浦項大廈十樓。

自此，中國金融期貨交易所成為中國內地成立的首家金融衍生品交易所。這也是中國內地首家采用公司制的交易所，現已成立的交易所均為會員制。

中國金融期貨交易所股份有限公司注冊資本金為5億元人民幣，出資股東分別為上海期貨交易所、上海證券交易所、深圳證券交易所、大連商品交易所、鄭州商品交易所。五家股東分別出資1億元人民幣，各占20％股份。朱玉辰成為中國金融期貨交易所總經理。

知情人表示，中金所的成立有應急因素，其掛牌時間從9月18日提前到9月8日，一個重要原因，是為了狙擊新加坡證券交易所此前推出的新華富時A50指數。

對于這個結果，各家交易所大體接受。一位業內人士稱，“反正都是證監會一盤棋，五大交易所也還是中金所的股東單位。也還是可以做商品期貨的一些衍生產品開發。”

中金所從人員到架構，都得到了各家交易所的支持。“應該說上期所對中金所的支持是最大的，上期所金融期貨事業部的許多員工都調到中金所去了。包括最初中金所籌備時，也是在上海期貨大廈辦公。

名不副實？

中金所成立以來，緊鑼密鼓籌劃推出以滬深300指數為標的的股指期貨。

10月26日，在面向財經記者的“金融期貨知識研修班”上，中金所總經理朱玉辰透露，按規劃，“中金所將先上股指類期貨，后上國債類期貨；先上一只股指類期貨，后上多只股指類期貨；先搞股指期貨，后搞股指期權產品，層層深入地推出一攬子金融衍生產品”。

股指期貨之外，中金所還在積極開發國債期貨，“在此過程中，我們還將逐步加強對外匯、利率等期貨品種的開發和研究。”朱玉辰稱。

然而，在當前分業經營、分業監管的金融監管體系下，國債期貨應屬財政部監管，外匯、利率期貨是央行監管。知情人透露，在股指期貨的討論階段，央行、銀監會、保監會反應比較低調；但隨著中金所產品線的延伸，銀行、保險機構介入金融期貨市場勢在必行，來自其他部門的爭議聲隨之而起。

業內人士稱，一個完整的金融衍生品交易所，應當由貨幣型衍生品（主要指外匯方面的衍生工具）、利率型衍生品（主要指債券等固定收益品種的衍生工具）、股票型衍生品及商品期貨基礎上的衍生品（主要指黃金、期銅等商品期貨方面的衍生工具）等構成。

“現在的中金所沒有、也不可能對其他四大市場的金融衍生品進行交易和管理，金融期貨交易所‘名不副實’。”觀察人士分析，中金所的核心人員幾乎全盤來自五大交易所和證監部門，要他們去協調央行、銀監會、保監會、財政部，顯然難以做到。

現實的問題就來自于外匯期貨。中國外匯交易中心早已成立專門的外匯期貨開發小組，并于今年4月6日，與美國芝加哥商品交易所（下稱CME）草簽協議，所有外匯交易中心的會員會打包成一個結算會員，在CME交易人民幣期貨。這一協議目前待批，還沒有進入實際操作。

另有業內人士稱，上海黃金交易所一直在推進黃金期貨交易，中金所也在研究黃金期貨，黃金所對此嘖有煩言。上海黃金交易所新聞發言人童剛對《財經》表示，從金交所建立之初就一直在研究黃金期貨產品，“但是從想到做，還有很長的距離。”

董事長一職“難產”，最能反映中金所面臨的種種矛盾。今年1月，中金所籌備組成立，中國證監會副主席范福春擔任組長。及至中金所掛牌，范一直被認為是董事長的不二人選。

但這遲遲沒有變成現實。今年11月，外界傳出吳曉靈出任中金所董事長的消息，很快即被否認。但在分析人士看來，這反映了中金所謀求與央行協調的一種努力。更有接近證券監管高層的人士告訴《財經》記者，中金所掛牌后，也曾考慮過邀請財政部一位副部長擔任董事長的方案，以期獲得財政部對國債期貨的支持。

期貨業協會的一位人士稱，目前管理層對于金融期貨的管理權存在著爭議。如果從期貨交易形式的角度來界定，所有金融期貨都將由證監會監管；如果從交易標的角度來看，貨幣產品就應歸央行來管理。

按照中國證監會的設計，有望于今年頒布的修訂版《期貨交易管理暫行條例》將明確期貨交易的監管問題。目前這一條例的征求意見稿上明確規定：所有期貨交易形式都由中國證監會監管。

“這個條例將以國務院的名義下發，因此應該有權威性。”中國證監會期貨部的一位人士說，“不過，現在與其他部委的協調很困難。”

按照央行的設計，所有涉及貨幣產品的期貨交易應該放在一個交易場所，因此，外匯交易中心除了交易人民幣的現貨買賣，也應有避險的期貨交易；黃金交易所亦是同樣。

“交易的形式和內容都很簡單，關鍵是交易的參與者。”一位接近央行的人士說：“如果都是個人投資者參與這種高風險的交易，這個市場的風險太大了，因此，這個期貨市場就應該放在機構投資者市場，根本不應讓散戶參加。”

目前國內的期貨市場基本上是一個“散戶市場”。在國外成熟期貨市場中，各種公募基金、私募基金和管理賬戶等機構投資者占95%，而國內由于政策的限制，期貨市場還沒有公募基金，散戶比例高達95%。

在現行的《期貨交易管理暫行條例》中，明確規定“金融機構不得參與期貨交易”，這就將證券投資基金等重要的金融機構排除在外。

“即將公布的新條例到目前為止的版本上，對此也沒有改變。”一位參與起草的人士說。

割裂與統一

圍繞中金所產生的爭議，并不單純是部門利益之爭，更重要的是明確中國金融期貨的發展方向。

一位期貨界士表示，由中金所來主導金融期貨，既無法涵蓋整個金融市場的金融衍生品，更割裂了現貨與其衍生品的聯系。期貨本起源于現貨交易套期保值、對沖風險的需要。從國際經驗看，在現貨交易的基礎上進行金融衍生品的擴展，既有利于風險控制，又更能發揮價格發現的功能；在中國當前分業經營與監管的模式下，也便于監管。同一種交易，放兩個市場，人為割裂易導致整個市場發育不健康。

不過，香港一位長期從事期貨監管的官員認為，“期貨市場一定要放在現貨市場來做”這個說法值得商榷。“既然是衍生產品，離開一點比較好。”

據他介紹，即使在香港，證券交易和股指期貨交易在一個交易所，實際卻是兩個不一樣的市場，技術、人員完全是不一樣的，股票客戶想做期貨還是得另外開戶。“至于國債期貨、外匯期貨，這些產品的推出可以由不同機構競爭，并不應畫地為牢。”

在他看來，美國有多家交易所，芝加哥做期貨，紐交所做證券，都是競爭的結果，“監管部門只需抓幾個要素：基礎設施、風險控制和產品創新。”

一方面是爭執不下，另一方面是市場需求日見迫切。匯改之后，人民幣一直處于升勢，其越來越大的波動幅度引人關注。12月4日，人民幣兌美元中間價突破7.83的關口，至7.8240。目前中國銀行間的主要避險工具主要就是人民幣遠期交易，銀行也為貿易企業提供人民幣的遠期結售匯交易。

同時，在中國的保險公司資產組合中，銀行存款和債券這類固定收益資產比重極大，利率敏感度很高。由于利率市場化趨勢已定，保險公司亦迫切需要利率衍生品來對沖風險。

英國經濟學人集團中國咨詢總監許思濤表示，圍繞人民幣的外匯期貨等衍生品，海外市場已經有很多了。芝加哥商品交易所（CME）已于今年8月28日推出人民幣期貨和期權產品。在此背景下，中國發展金融期貨時不我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