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對話（外二首）

你坐在我對面

坐在一間比黑暗還黑暗的房子里

在誰也看不清誰面孔的情況下

與我談論詩歌、女人、生命、死亡等話題

我們的談論像黑夜一樣無邊無際

彼此都希望對方的話語，如夜空

金燦燦的星星，一一落進自己心湖

使深沉的孤獨無涯的寂寞濺起一串串歡快

黑暗太神秘太深邃太無邊無際了

因之我們誰也不可能言中或抓住什么

彼此的話語只能是一片片飛逝的水沫雨星

只能是生命能量的無奈發泄而已

這使我感到，感到你比這黑暗的房子更黑暗

感到我們不過是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的

兩塊

會發聲的

能夠活動的

互不相干的

比黑暗的黑暗更黑暗的

易碎的

石頭

*陌生人

我在大路上行走

一個人突然迎面飄飛而來

像一只大鳥，還沒等我

看清他的面孔

他就與我融為一體了

而還沒等我，感到他的一絲體溫

他又逸出了我的體內

在我身后頭也不回地相向而去

我在大路上行走

一個人接一個人像流水穿過我的軀體

但向前看一片空茫，回頭望空茫一片

在天地的無邊閌閬——虛無的曠野里

只有我一個人，在胡亂地行走著

如進入迷宮，不知去向只知向前向前

心中越來越裝滿大片大片迷惘

——那些流水一樣穿我而過的人

莫非正是不斷出現又不斷消失的我自己

莫非是每時每刻都在新生又在死亡的我自己

或者是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同時顯現的我自己

那么難道，難道自己

永遠都是自己的陌生人嗎

*位置

我是你頭頂的一顆星嗎

那么你就是我腳下的一枚石子

我把你當作橫立我眼前的一堵高墻

你會認為我是你身后飛來的一支毒箭

我是一只鳥，在你左側的綠樹上啼血

你是一朵花，在我右旁的碧草中吐紅

當我感到你是一只溫順的小綿羊

也許你發覺我已是一匹大惡狼

你我都是一種瞬息萬變的怪物

在不同的時點上會呈現出不同的面目

事物之間的位置在變幻，一切都捉摸不定

時間與空間的錯位、伸縮、變形、縱橫分隔

使同胞兄弟再見時也會成為似曾相識的陌生人

成為相互的黑箱對立的戈矛或同形異質的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