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單位是許多人都不知道的二級機構,阿米用三個字概括:小窮偏。阿米說:除病、退、請假人員,常到單位“轉轉”的也就七八個人;沒計劃外收入,辦公經費連只老鼠都養不活,擠夾在林立的商品樓角落,偶爾有人到單位來一趟,半天說不清路線:從××街到××路見了××商品樓第六棟第三排左轉一百米右拐就看到了。結果人家按你說的地點找一圈兒,還得打電話問,直到問得你出來迎接。你說,偏不偏?
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再小的單位也是單位,是單位就得有領導。盡管人們把那些到他們單位任職的人看作沒本事,還是有人愿當這個頭。比如粟領導。
阿米給我講的,就是這位粟領導的故事。
阿米說,粟領導上任后,話不多,平時一副心事重重的深沉狀。同志們也摸不清他的底細。直到半年后,粟領導繃著的臉才松弛下來,偶爾跟大家打個哈哈。我們猜測:粟領導是不是蛇托生的——冷血動物啊?
后來我們發現,粟領導特別愛講故事。那天,粟領導對阿谷我們倆說:他最佩服×單位的同同。粟領導說:同同是×單位的一個小辦事員,工資不高,家庭條件也不太好,可經常把他們單位的領導拉到“香滿城”吃肘子。肘子是“香滿城”的特色菜,香而不膩,爛而不糊,再加半斤小酒,花錢也不多,就把領導伺候得心花怒放,不多久,同同被提升為辦公室主任了。粟領導說:現今社會,很多事情就是在飯桌酒場辦成的。
事后阿谷跟阿米商量:栗領導給咱倆講這個故事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讓咱請他吃飯啊?阿米說:咱一不想當主任,二不求他辦事,三不給咱加薪,咱沒必要請他吧。就沒把這事放在心里。此后,粟領導見了阿米阿谷,就露出一種親善的笑容。阿米阿谷卻故裝迷糊,并不領領導這份情。一天,粟領導把阿米叫到他的辦公室說:你通知一下同志們,今天中午我請客。阿米問:粟領導有啥喜事了嗎?粟領導說:難道非有什么喜事才能請客嗎?
阿米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你猜粟領導為什么請同志們客?他為的是讓大家請他的客啊。他見我和阿谷沒動作,就來了個“干部帶頭”。我們還有啥說的?每人請一次,輪下來就是一星期。我們還發現午餐時粟領導接電話,一臉自豪地對他的朋友說:沒辦法呀,別人正請我吃飯呢。
也不能天天這樣吃請啊。又過了一段時間,粟領導說:咱們單位窮,我也沒能耐向上邊要錢,今天晚上請大家去嵩山戀歌房唱歌。平時只聽別人說過戀歌房怎么怎么,小姐怎么怎么,大家心里癢癢的,作蠢蠢欲動狀。但誰心里都明白,我們那點工資,經得起“戀”嗎?
當時就有人持反對態度。這事也就罷了。粟領導顯得很失落。
約又過了幾個月。一天,粟領導又給阿米講故事了。故事還是說×單位的同同,現在已經提拔副局長了。同同為了靠近組織,爭取進步,深更半夜掂了禮物到領導家去,領導不開門,同同竟在門外站了一宿。隆冬臘月呀,還刮看西北風,下著大雪。領導就是鐵石心腸,也得融化吧。嘖嘖,這個同同啊,真讓人感動。
這故事是粟領導單獨給阿米講的。過了不多天,阿谷問阿米:領導給你講故事了沒?阿米說:講了哇。就說了這個故事。阿谷說:領導也給我講了這個故事。他們問其他人,嘿,領導都給他們講了這個故事。
大家私下分析:粟領導是不是想讓我們給他送禮啊?一致認為很有可能。阿谷說:那咱給他送不送?阿米說:有那個必要嗎?結果誰也沒給粟領導送。
大概又過了個半年吧,粟領導忽然辭職了。
阿米說:聽說有一次粟領導一位好友問他為什么辭職,粟領導挺尷尬地笑了笑,說:那個破單位,有啥呆頭。好友又問他:賺了多少?粟領導羞愧地說:別提了,本都沒撈回來。
阿米說到這里,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我沒笑。我感慨地說:他挺知道羞恥的啊。
(責任編輯阿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