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關舊址,深藏著一段塵封的歷史
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人知道,蒙自是吃法獨特、味道鮮美的正宗過橋米線的發(fā)源地。但是,越來越多的人卻不知道,滇南重鎮(zhèn)蒙自在云南近代外貿史上占有重要而輝煌的一頁——19世紀末20世紀初,蒙自是云南省最重要的外貿口岸,它曾對整個云南經濟的開發(fā)起到過不可低估的推動作用。
穿越蒙自百年歷史的煙云,回溯到舊日的時光之中,讓人覺得蒙自真是一個奇特而動人的地方:一百多年前就有了云南省第一個官辦電報局,接著專為進出口貿易設立的海關誕生了,法國政府開始在此駐設領事館,意、德、美、日等國的領事官也以各種借口先后接踵而至,然后是那些既會賺錢又會享受生活的外國商人,遠離了自己的故鄉(xiāng),萬里迢迢地來到蒙自圓他們的發(fā)財夢。然而,蒙自并沒有淪為西方列強的殖民地,它只是按條約與外國通商的“約開商埠”。那些住在深宅大院里的封建地主,搖身一變成為民族資本家,開辦起專做進出口商品生意的大商號,把持操縱滇南的經濟和商業(yè),在對外貿易中與落腳蒙自城的數(shù)十家洋行對抗競爭。
我像一名有點兒頑固不化的懷舊者,只能依靠一小塊一小塊舊日的碎片,努力構筑一個早已死去的時代,返回到歷史的事實與真相中去。如今,那些有著百年左右歷史的遺跡,猶如失手打碎在地的玻璃杯一樣,片片散落在蒙自老城的舊街古巷和南湖岸邊,世事沉浮的煙塵味道從它們殘破而精致的軀體上潛潛而來,使人感覺有某種不可名狀、可是并不太陌生的東西,在世紀末的冥冥懷想中無聲地顫動。20世紀的最后一個冬天,我常常在晴朗的冬日黃昏,街上的人靜下來以后,獨自一人在老城東門一帶漫無目的地慢慢游逛。那種寧靜的時刻,薄薄的夕陽之光把街道洗染得溫情脈脈。漸漸昏暗的蒼茫暮色似若有若無的輕霧模糊了頹破的老建筑。我覺得自己好像走在20世紀初的蒙自城,心里滿是為故鄉(xiāng)而起的滄桑。
在南湖東南隅,那幢單檐歇山頂?shù)闹袊钐檬浇ㄖ廊皇?10年前落成時的格局,風塵仆仆的長窗依稀流露出哥特式的風格。周圍的鋼筋水泥樓群將它掩映得占色古香,也使它在時光深處顯得分外落寞。它四周高出地面一米左右的條狀青石砌成的通廍已人跡罕至了,石墩子支撐的朱紅朱柱在風雨飄打中漸漸褪色。透過雕梁畫棟、青磚碧瓦的斑斕色彩,目光能夠觸摸到一個世紀的蒼涼時光一點一點刻下的累累斑痕。現(xiàn)在,一道褚紅色的圍墻,把它圍在了一座肅穆的兵營里。圍墻大的琉璃筒瓦在陽光底下閃爍著燦爛的金光,耀眼的金黃色光芒反射到風蝕雨剝的青磚山墻上,讓凝眸眺望的人頓時生出迷離的恍惚和淡淡的感傷。寂然緊閉的木質窗子和朱漆大門,似乎并不甘心被黑黑白白的時間漂洗得一天比一天黯然失色,從波光粼粼的南湖劃過過的風掠過圍墻吹來,它們就輕輕地格格作響,仿佛在輕聲細語地告訴人們,這座挑檐瓦頂好像要展翅高飛的百年建筑,曾經就是氣勢非凡的蒙自海關稅務司署。在那個已經永遠逝去的時代,這里有過無比的華麗、熱鬧和輝煌,每一個角落里都彌漫著奢華、欲望和腐敗的氣息。這種奢靡的氣息,是法國人從遙遠的歐羅巴帶來的。
在蒙自城附近的許多村寨,只要細心尋找,就能在水井或溝渠旁,發(fā)現(xiàn)人們墊著在上面洗衣服的石板,有的是磨損已相當嚴重的墓碑,上面模模糊糊地刻著英文、法文和十字架。很顯然,這是些已經成為孤魂野鬼的洋人們的墓碑,從日期看,最早的立于1840年。這樣看來,早在19世紀三四十年代,就有許多來自西方的商人、探險家、傳教士在蒙自境內頻繁活動,有的人最后客死異國他鄉(xiāng),永遠地留在了這片神奇美麗的大地上。
中法戰(zhàn)爭后,中國的藩屬越南淪為法國的殖民地,野心勃勃的法蘭西人開始向神秘富饒的云南推進,他們的目標是要將勢力范圍最終擴張到中國的整個西南地區(qū)。1887年炎熱的仲夏,法國公使恭思當代表本國政府,與在洋人面前總是不寒自栗的大清帝國簽訂了《中法續(xù)議商務專條》,其中第二款規(guī)定:中國允許開放廣西龍州、云南蒙自為通商口岸;因為蠻耗是越南老街至云南蒙自水道的終點渡口,聽以該處也須一并開埠通商。
1888年初,審時度勢的云貴總督岑毓英為適應蒙自將要通商設領的需要,奏清朝廷增設巡道一員,將臨安(今建水)、開化(今文山)、廣南三府歸其管轄,道署設在滇南重鎮(zhèn)蒙自,兼管關務事宜。或許是由于當時交通極為不便,由云南進京一趟需花費數(shù)十日時間,以及封建官僚老牛拉破車一般慢吞吞的辦事效率的緣故,直到同年秋天,吏部才奏準增設巡道一員,定為臨安開廣道兼管關務。這樣,清廷把開放蒙自,開關通商的相應行政措施籌備妥當了。
相比之下,法國人就顯得頗有些急不可耐。1889年初,法國領事官彌樂石率領哈巴安急匆匆地前往蒙自,考察確定設關地點和通商路線,兩人會同臨安開廣道兵備湯壽銘,不辭辛勞地沿蒙蠻占驛道翻山涉水,親自到蠻耗一帶進行實地勘查。爾后又馬不停蹄地赴昆明,與云南巡撫署兼云貴總督譚均培會商。等設關收稅各事宜準備就緒后,由譚均培奏請朝廷于光緒十五年七月二十八日即1889年8月24日,正式在蒙自縣城東門外設立正關,蠻耗設分關;縣城西門外及河口、新街三處設分卡。同時,訂立蒙自正關通商章程專條十款,蠻耗分關通商章程專條十九款。至此,在滇南乃至整個云南舉足輕重的蒙自遵照條約開埠通商,成為“約開商埠”。蒙自海關依照通商章程的規(guī)定開始運轉,設置稅務司署和監(jiān)督署兩個機構。美國籍的合巴安春風得意地走馬上任,出任第一任稅務司,帶領手下一幫幫辦、稽查、稅務員開始承辦征收進出口商品關稅的業(yè)務。中國在鴉片戰(zhàn)爭后喪失了關稅自主權,所以蒙自開關后執(zhí)行了39年的“協(xié)定關稅”。于是,本來是中國的晦關,但蒙自關自1889年開關到1933年的44年間,27任稅務司均由外國人擔任。據統(tǒng)計,其中英籍11任,法籍6任,美籍4任,意大利籍2任,德國、日本、挪威、丹麥各1任。不難想像,蒙自晦關在促進了云南省經濟發(fā)展、社會繁榮的同時,這些總攬著本關及各分關進出口貨物的稅項征免和收支撥解稅款大權的稅務司,在陽光和眾目睽睽之下,少不了會道貌岸然地進行“暗箱操作”,勾結宮商損公肥私。
蒙自開關通商以后,從光緒十五年(1889年)至宣統(tǒng)二年(1910年)的21年,一直處于全省對外貿易的中心地位。這期間,云南省的極大部分進出口商品在蒙自集散,縣城的貿易市場異常繁榮興盛,在只有2平方公里的城區(qū)范圍內,規(guī)模較大的外貿商號多達48家。各種零售日用百貨的商店,服務于進出口貿易的貨倉、飯館、客棧、馬店、米糧鋪、匹頭棉布和絲綢莊,更是像雨后的春筍一樣,有數(shù)百家之多。幾乎每天都能聽見慶賀店鋪開張的鞭炮聲,熱烈清脆地響徹小城的上空。城區(qū)迅速延展到了銅房街、石墻子一帶,縣城西門內外形成了巨大的商業(yè)區(qū)。1889年,隨著蒙自海關成立,法國在縣城東門外設立領事館。從1899年開始,法國、英國、希臘、德國、意大利、美國、日本等國商人相繼在蒙自創(chuàng)辦公司、洋行,越南小商人也在東門內外開成衣店、咖啡館,擺水果攤子,東門一帶逐漸形成外國領事館和外商集聚區(qū)。
貿易的蓬勃發(fā)展,帶動了人口迅速增長。據海關報告稱,1896年縣城人口有12000余人,本地居民四五千人,外地人口超過了本地人口。到10年后的1906年,縣城人口增加到了4萬余人,而流動暫住人口竟達到了33000人左右。
蒙自1889年開關時,對外貿易總值僅149,929關平兩,至7年后的1896年,猛增至2,476,675關平兩,占全省對外貿易總額的95%以上。雖然騰越(今騰沖)、思茅在1897年和1902年先后開關,但蒙自仍然是云南外貿口岸的龍頭老大。1910年,蒙自海關進出口總額高達11,464,929關平兩,遠遠超過騰越、恩茅兩關的總和,占全省外貿額的83.9%。
在蒙自48家主要外貿商號中,以著名的“八大號”實力最為雄厚,這八家商號把分號開設到了香港,不僅掌握了大錫出口,還大量進口棉紗,布匹和日用百貨,壟斷了臨安府、開化府、普洱府等地區(qū)的日用品銷售市場。據蒙自晦關統(tǒng)計,蒙自口岸的出口商品有礦產品、農副產品和土特產60余種,其中最主要的是以錫為大宗,1889年至1910年,錫的出口值共計44,467,328關平兩,占同期出口總值的80.43%。除此之外,較重要的出口商品還有鴉片、銻、鎢砂、茶、畜皮和藥材。從蒙自關進口的商品有百余種,主要的有棉花、棉紗、棉布、煤油、五金機械、糧食、煙絲、香煙、染料、武器等十種。進口商品在蒙自銷售的并不多,轉售內地的在80%以上。1910年以前,全省21個府廳中,有20個府廳,共93個縣城,遠至滇西的大理、麗江,都是蒙自口岸進口商品的銷售市場。
當年,許多生意是在馬背上成交的
在1910年滇越鐵路全線貫通前,云南的外貿活動是與古驛道和馬幫緊密聯(lián)系的。
據《蒙自縣志》記載,遠在歌舞升平的盛唐時期,蒙自已是由云南腹地通往交趾(越南)的必經之道。到清朝中葉,蒙自逐漸成為滇越水陸通道的要沖。咸豐、同冶年間,矮小精明的廣東人從惠州。潮州、韶州等地歷盡干難萬險來到蒙自所屬的蠻耗,在荒涼的紅河邊上辟地建房,把偏僻的蠻耗古渡口建成水陸轉運埠頭。內地及晦外貨物可以先在越南海防中轉,然后經越南老街沿紅河水道運至蠻耗駁岸,再用馬馱陸運58公里到蒙自集散,最后北運昆明,西運普洱,東運開化(今文山)。盡管紅河水道灘多流急,問中暗礁廣布,兩岸山勢險峻,河谷中瘴癘逼人,到雨季問水暴漲更是危機四伏,沉船事故時有發(fā)生。但是,在滇越鐵路通車以前,由越南進入云南內地,這條水道最為便捷,它是清末民初云南外貿的最主要的通道。當時貨運馬幫由昆明經通海、建水至蒙自計9個日程,蒙自至蠻耗2個日程,由蠻耗順流而下航行至越南海防20個日程,從海防港換乘輪船4天即可到達世界著名的自由貿易港——香港。從個舊經蒙自關出口大錫,走這條捷徑只需27個日程就能抵達香港。
在火車這種鋼鐵制造成的龐然大物還沒闖進封閉落后的云南前,那些做進出口貿易的富紳巨商們只能靠馬幫運輸他們手中的貨物,趾高氣揚的外商也不能例外。所有在蠻耗中轉、在蒙自集散的進出口物資,都必須通過蒙蠻古驛道由馬幫運輸。當年威風凜凜踏走四方的蒙自馬幫主要有蒙自幫、開廣幫、通河幫、臨安幫、江外幫,最大的當數(shù)蒙自順成號組建的蒙自幫,它幾乎包攬了蒙自蠻耗間的貨運。
馬幫運輸貨物由馬幫頭人負責向貨主承運,運費以銀兩計算,折合為每噸公里滇幣1.65元左右。趕馬人俗稱馬鍋頭,馬幫頭人則稱作大馬鍋頭,主要負責掌管全幫,不必親自率領浩浩蕩蕩的馬隊翻山越嶺風餐露宿,一切雜務自有殷勤的小馬鍋頭忙前忙后地料理。在不得不以馬匹的速度來計算貿易時間的歲月里,商業(yè)名城蒙自的晝與夜是在清脆的馬蹄聲中交替的。黎明時分,一匹匹身馭重物的云南矮馬,像仍睡意朦朧的馬鍋頭一樣沉默著,無聲地喘著白氣,它們的腳底板釘著月牙狀的鐵掌,硬邦邦地敲打在堅硬光滑的青石板街道上,飛濺起的火星在灰亮的天光里格外耀眼,經久不息的噠噠噠的馬蹄聲嘈鬧而鋒利,將甜美睡夢中的人們驚醒。蒙自充滿活力的一天又開始了。
往返于蠻耗蒙自間的馬幫,最初有馱馬四五百匹,到極盛時期多達五六干匹,每天進出蒙自海關的貨物有數(shù)千馱。行進在蒙耗驛道上的馬隊,從天亮走到天黑,終日絡繹不絕。負載著沉重貨物的馬匹,一匹跟著一匹,首尾相接可達數(shù)里。狹窄迂回的占驛道蜿蜒盤旋在逶迤起伏的群山里,翻越一道道懸崖峭壁,穿過一條條縱橫的溝壑,橫鉆一座座陰森恐怖、難見天光的原始森林,許多坡陡路滑地段,只能用一塊塊石板鋪墊。馬鍋頭的趕馬生活異常艱險,隨時提心吊膽地防備野獸和土匪的突然襲擊,在瘴氣彌漫的崇山峻嶺間日行五六十里路才能打尖歇腳。在驛道沿線有200多家大大小小的客馬店,為饑寒交迫的馬鍋頭敞開溫暖的門扉。暮色蒼茫的寧靜黃昏,客馬店門前高高地挑掛起大紅燈籠,黃澄澄的燈光為那些疲憊不堪的馬隊引路。各馬隊的頭馬、二馬都插著五彩的旌旗,馬脖子上吊著磨得發(fā)亮的銅鈴鐺。山間鈴響馬幫來,熱情的店主總是能從遠遠飄來的悠揚鈴聲中,分辨出常住本店的馬幫來。一大壺熱茶早沏好了,大碗大碗的暴烈白酒也斟得滿滿的擺上了木桌。那等盼了一天的山野女子拉門走出時,不忘在頭上插一朵鮮艷的山花,將桃花色的俏臉映得嬌艷無比。拉著馬尾巴已是步履瞞跚的馬鍋頭遠遠望見,困頓的精神為之一振,脫口唱起了撩人心魄的山歌小調,直唱得葉飛花舞,那些妖媚的笑臉上春情蕩漾。
這些著實讓趕馬人心醉神迷的客棧馬店,早巳消失得尋找不到一絲半縷的蹤跡。石板鋪墊的古驛道也被人們遺忘幾十年了。但是,在那些空空的山谷里,似乎還隱隱約約地聽得到馬蹄聲碎,風中也仿佛還回蕩著悠遠動人的銅鈴脆響和盈盈笑聲。堅硬的石板上面,馬蹄踏踩出來的蜂窩狀蹄痕歷歷在目,雖然大都已被腐葉和塵土填埋,但只要掏空,每個都有數(shù)寸深,像一個個小型的研臼。幾十年來,這條被歷史遺棄的道路遠離了商品經濟,使得沿途的許多山民生活在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中。令人欣喜的是,現(xiàn)在,一條正在修建中的柏油公路,從已具現(xiàn)代中等城市雛形的蒙自城出發(fā),朝著當年古驛道經過的冷泉、水田的大山海里挺進,執(zhí)著地向蠻耗延伸。不久的將來,人們便可由此道經蠻耗半天時間即直抵金平那發(fā)口岸,融人中越邊境貿易的大潮之中。沿途高山上的那些已經懂得“要想富,先修路”的村民,有望沿著這條脫貧致富奔小康的大路,一步一步走向夢寐以求的幸福生活。
通商設領,外國人給蒙自帶來了什么?
毋庸置疑,1889年蒙自通商設領,標志著云南省對外大門被打開了。
蒙自成為“約開商埠”,允許法國設領通商,強烈要求“利益均沾”的其他西方國家自然不甘示弱,他們同樣希望在云南的政治、經濟活動中聽到自己的聲音,同樣想把云南豐富的資源源源不斷地輸向本國的工廠。因此,蒙自除了法國設領興商外,先后還有意、德、美,日四國駐設領事;意大利、希臘、英國、德國、美國、日本等國的商人及其代理人,也緊跟著法商在蒙自粉墨登場。
其實,早在蒙自開關前兩年,即1887年,法國政府就派領事官彌樂石來到蒙自,在縣城東門外勘地,修建法國駐蒙自領事府。蒙自開關后,法國領事又在1892年初,迫使臨安開廣道撥蒙自晦關東側舊先農壇,并低價購得民間地約五畝,重新建蓋領事館。當年,法國領事官邸,不僅規(guī)模宏大,而且富麗堂皇,遠非蒙自各官署所能比擬。領事館威嚴的大門頭上,白底黑字的橫額匾分別用中法兩國文字題寫“大法國領事府”,字里行間透露出老牌殖民者的神氣和霸氣。即便一百多年過去了,法國領事館現(xiàn)在成為部隊營區(qū)的一部分,但從這座1987年被云南省人民政府列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中西合璧的老建筑,依然散發(fā)出風云激蕩的十九、二十世紀之交特有的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色彩和氣氛。它的外觀是典型的中國式建筑,門窗及內部陳設卻是美侖美奐的法國古典式樣,呈現(xiàn)出真正的、古老的歐洲情調,精致無比,華美無比。它又有一種置身東方的奇異氛圍,彌漫著陳舊和被遺棄的東方式的傷感氣息。如果說建筑形式是社會和歷史的縮影,那么,現(xiàn)在回過頭去審視,法國駐蒙自領事府除了反映出建筑設計師的審美情趣外,或許在某種程度上還表現(xiàn)出,當年的主人多了讓法蘭西的政治、經濟、文化乃至宗教信仰在彩云之南的這塊古老神秘的高原上開花結果,處心積慮地為領事館涂抹上一層濃厚的東方色彩,它讓盡可能地融入當?shù)氐娜粘I睿巩數(shù)厝四軌驈男睦砩稀G楦猩希踔列叛錾献罱K接受。
隨著領事館的設立,越來越多的黃頭發(fā)、藍眼睛、高鼻子的“洋人”出現(xiàn)在蒙自的大街小巷,他們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滑的石板路上,發(fā)出咯噔咯噔的聲響,這些陌生而突兀的腳步聲,讓當?shù)厝说纱罅穗p眼,他們不太明白,這世界怎么變化得這么快。一時間,縣城東門外一帶,外國洋行、公司建蓋的庭院、堂館鱗次櫛比。在蒙自通商設領和外國人經營商業(yè)的40年間,外商開辦的洋行、酒店、公司有近百家,其中主要的有法國人的安興洋行、沙厘耶洋行、加波公司、福鼎酒店等8家,希臘人的哥臚士洋行、若利瑪洋行、尼復禮士洋行等5家,德國人的博勞當洋行、士波頓洋行等4家,英國的英美煙草公司代理處、海峽貿易公司辦事處等5家,還有商戛波比盎歌洋行,美商美孚三達水火油公司代理處,日商和田洋行。1905年,法國人在東村東南新安所大路轉彎處開出了第一家歐洲風格的“滇越鐵路酒巴間”,為修建鐵路的外籍員工服務。著名的福鼎酒店也于1906年開業(yè),接待過往蒙自的法國人留宿,兼售貨真味美的西餐和日用雜貨,為洋行職員、買辦和華人翻譯提供休閑場所。在蒙自建蓋南歐風格的最漂亮的西式大樓的哥臚士洋行,為了招徠中西顧客,附設了哥臚士酒店。該酒店面臨景致優(yōu)美、風清氣爽的南湖,生意也就好得出奇。尤其到了炎熱的夏季,許多在越南工作的法國人,都要到這里來避暑,悠悠閑閑地享受湖邊靜謐的清涼和新鮮的空氣。
為了讓那些在異國他鄉(xiāng)拼命掙錢的歐洲人,在寂寞難耐的夜晚暫時忘卻思鄉(xiāng)的愁苦,鬼頭鬼腦的日本人還在蒙自城邊的東村開起了妓院,美其名曰“杏花村酒店”。日式木板平房內用五顏六色的花紙裱糊墻壁和天花板,燭影搖紅,輕歌曼舞,色藝雙絕的東洋女子用她們特有的溫柔嫵媚,輕輕撫慰了多少離家去國的西洋紳士孤寂狂野的心靈。
在蒙自這塊風水寶地淘金的外國人,以法國人最多,勢力也最強大。他們通過領事館、洋行、金融資本,逐漸控制和操縱了蒙自關的金融和進出口貿易。在強大的金融資本面前,云南傳統(tǒng)的自給自足經濟轟然解體。大量洋紗、洋布、洋油充斥云南的市場,擠垮了民族手工業(yè)和農村小手工作坊,廣大農民和手工業(yè)者慘遭破產。就連以順成號為代表的滇幫“八大號”和廣幫外貿大商號雖有實力,但在與外國資本的對抗競爭中,也紛紛吃虧失利。僅就蒙自地區(qū)講,據《蒙自地志資料·卷四》記載:城郊及新安所有土織機約500多戶,年產土布60萬匹,蒙自開關后,洋紗、洋布大量進口,棉紡織工業(yè)旋即上崩瓦解。
不過,在對外開放日益全面深入的今天,我們歷史地、全面地、客觀地看,蒙自通商設領促進了云南的對外開放,以法國人為主要代表的歐洲人,給封閉落后的云南帶來了工業(yè)文明的新技術和新成果,帶來了價廉物美的生產資料和日用消費品,極大地推動了云南商品經濟的發(fā)展和社會的繁榮,使云南以一種不同于以往的全新姿態(tài),開始了邁向現(xiàn)代文明的旅程。蒙自也因此在1889年至1910年的21年間,一直雄居云南對外貿易的中心地位,成為當時云南外事、金融和郵電的活動中心,滇南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法國人不僅帶來了紡織品,五金機械、玻璃器皿、香檳酒、化妝品、通訊器材、建筑材料,而且還將西方文化傳播過來,陸陸續(xù)續(xù)把西方文明介紹給當?shù)鼐用瘛?903年,法國人創(chuàng)辦了蒙自的第一所西醫(yī)醫(yī)院。后來,為了方便中國人就診,法國又在縣城武廟街開設了門診,由越籍醫(yī)師坐診。也就是從那時起,蒙自有了能夠開處方行醫(yī)的越南人,直到現(xiàn)在,越僑開設的私人診所在蒙自仍小有名氣,最繁華的天馬路中段的“越僑門診”就診者絡繹不絕。
1906年,法國駐蒙領事館與蒙自地方政府聯(lián)合創(chuàng)辦了職業(yè)教育性質的中法學堂,法國人德弟任校長。中法學堂主要是為正在緊張修建中的滇越鐵路培養(yǎng)日后通車時所需的鐵路職員。符合招收條件的學生入學免交學費,供給書籍和筆墨紙張,重點學習法文,其他還要按統(tǒng)一教材學習國語、數(shù)學。史地和工程技術課程。這是完全有別于學宮、私塾、書院和義學的另一種教育方式。在校學生接受的先進、良好的教育,不必學會用之乎者也作八股文,不知不覺間,學生初步懂得了什么是民主,什么是科學。中法學堂并不是要培養(yǎng)迂腐瘦弱的書生,所以用流利的法語會話的學生課余還要練習體操,還要穿過幽靜的花園,來到擺放著腳踏風琴的音樂室,聞著淡遠的花香,在風琴的伴奏下,溫文爾雅地合唱贊美詩。雖然有許多人認為中法學堂是法國人培養(yǎng)侵略中國的鷹犬的學校,對它懷有深深的鄙視和仇恨,但是,我個人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講,它比多開辦幾家中國人的商號有意義得多,畢竟從中法學堂里走出了不少對外面世界和西方文化有所認識了解的新青年,他們當中不少人成為本土的第一代技術工人和管理人員,用新文化和新思維潛移默化地改變著當?shù)厝私┧烙廾恋挠^念。
就是在這所中法學堂里,法國人還放映了蒙自的第一場電影,看慣滇劇、花燈和木偶戲的有身份的當?shù)孛鳎诜g的解說聲中,觀看了無聲影片《家丁報仇》。影片一開映許多人就失聲驚叫,他們弄不清為什么那架吱吱作響的機器射出一束耀眼的亮光后,那塊方形的白布上就有了活動的人物和景物。他們萬分驚詫,那些日常生活的場景,是被什么魔法裝進那個圓形的盒子里呢?這時候是1907年,電影剛發(fā)明沒幾年,蒙自人就在驚愕、不安、興奮、激動中觀西洋鏡似地欣賞了這門20世紀最獨特的藝術。第二天,法國人放映電影的消息迅速傳遍了蒙自城的大街小巷,電影被道聽途說的人們傳得神乎其神。不過,見過世面的蒙自人很快就不再那么驚奇了——他們認為,電影機就是西洋人最新制造出來的,比十多年前來蒙自了解風上民情、收集文化藝術資料的法國人瑣爾弗身上挎的那架照像機更大、更新式的照像機器。
蒙自人確實對外國人帶來的新鮮事物接受很快,越來越多的人用上了泊來品,穿土布衣裳的人少了,馬褂上掛起了懷表,人們習慣了用鐘和表確定時間。男人的指間夾起了大炮臺、多福、哈德門等牌子的外國香煙,愛美的女人常常往耳腳和略肢窩噴灑一點來自巴黎的香水,她們發(fā)現(xiàn),用蔻丹染指甲比用金鳳花花辦染鮮艷長久。有錢人家的早餐桌上已不再是傳統(tǒng)的過僑米線一統(tǒng)天下,出現(xiàn)了真正法國配方烤出來的面包,黃油和牛奶的味道一點也不比豆?jié){差。會客寸顯派,也變成邊聽搖把留音機咿咿啞啞的音樂,邊慢慢品嘗真正法國風味的咖啡。現(xiàn)在經常出入歌舞廳的紅男綠女,更是無法想像,他們的曾祖父那代人,就已踩著西洋舞曲的節(jié)奏,'憂雅地跳著最標準的交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