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起葡萄架

湖北省棗陽市交通局的大院里，有一座休閑的亭子和一個水泥預制件組成的葡萄架。每當夏季，亭子和綠葉婆娑的葡萄架，是單位職工和孩子們休閑游玩的好去處。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個葡萄架會給交通局惹來一場爭執兩年多的官司。

葡萄架吞噬九齡童

2004年4月9日，對棗陽市第二汽車運輸公司職工李強一家來說，絕對是一個黑色星期五。晚上9時，他坐在自己承包的貨車上，向河南省鄭州市運送貨物。剛進鄭州城，他就接到家里的電話：“兒子李露萌被水泥桿砸成重傷，請速返回！”李強的第一感覺就像天塌下來一樣，他顧不得手頭業務，跳下汽車就往火車站跑。

39歲的李強在企業改制后，買斷了單位的一輛東風半掛跑運輸。妻子下崗后沒有再找工作，專門在家照顧上小學的9歲兒子，兒子怎么會被砸傷呢？

第二天上午，李強趕到家里，一進家門他愣住了，家里坐滿了親朋好友。在妻子武玉秀悲痛欲絕的哭聲中，他知道了事情發生的經過。

9日晚上，像往常一樣，李露萌飯后幫媽媽洗罷碗，料理完家務后，便央求媽媽讓他下樓和院內的小朋友玩一會。愛玩是孩子的天性，況且明天又是雙休日不上學，武玉秀爽快地答應了，并囑咐他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當晚9時許，住在隔壁的小伙伴邀請李露萌去交通局院內玩捉迷藏，而交通局大院與李家僅一墻之隔，他便同意了。五六個小伙伴一起來到交通局院內，在葡萄架下玩起了捉迷藏。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孩子們縱情嬉戲之時，險情驟然發生了：

葡萄架南頭上的一根重約三十公斤的水泥桿，突然墜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砸中李露萌的后頸部，頓時血流滿地……

時鐘指向了10點，小露萌還沒有回家。武玉秀找到了交通局院內，恰巧有人告訴她，有個孩子被砸傷了！不祥之兆倏地涌上心頭，武玉秀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她跌跌撞撞地趕到出事現場，一眼就認出了躺在地上的兒子……在別人的幫助下，李露萌被送到了棗陽市醫院，但已經來不及了。經醫生檢查，李露萌系腦干損傷，顱骨凹陷性骨折，顱內面腫，頭皮裂傷，Ⅲ級腦外傷死亡。

處理完兒子的后事，武玉秀一病不起，終日以淚洗面，晚上也無法入睡。兒子的意外死亡對李強的打擊更大，他整天精神恍惚，無法工作，中年喪子的他被迫賣掉了汽車。夫妻倆每日茶飯難進，只要一閉上眼睛，兒子的言談舉止就在腦海里浮現。李強夫婦年近三十歲才結婚，兩人都是忠實厚道之人，好不容易才生下這個孩子。為了能讓孩子享受到良好的教育，夫妻倆節衣縮食，把他送到了棗陽市最好的學校——實驗一小上學。夫妻倆把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了小露萌的身上。現在，每當他們看到跟他同齡的孩子背著書包去上學，李強夫妻就感到非常難受。

怒上法庭討公道

悲傷之余，李強夫婦開始思考一個問題，葡萄架上的水泥橫梁，為什么會掉下來？為什么會出現水泥橫梁墜落傷人的事情？他們覺得葡萄架在當初建造之時，就沒有采取措施將橫梁加固，由此留下了事故隱患。

于是，李強夫婦就去找棗陽市交通局交涉：孩子出事是在交通局的大院里，是交通局管轄范圍內的預制桿砸中的，你們交通局應該承擔賠償責任。

但交通局方面認為：出了這事情，我們只有表示同情。他是自己爬上去的，誰也沒有讓他爬。那東西幾級風都吹不掉的，他不爬上去怎么會掉下來呢？我們沒有責任，不予賠償。你們可以到法院打官司，法院判我們拿多少，我們就給多少。

雙方僵持不下，孩子也遲遲不能下葬。后來，在棗陽市一位領導的督促下，交通局才給付了8000元。但這又怎能彌補李家的喪子之痛？

6月29日，李強夫婦聘請律師，書寫訴狀，將棗陽市交通局告上法庭。他們在訴狀中寫道：正是被告對葡萄架的疏忽管理和對生命安全的漠然處之，才導致我們的兒子被砸死。而被告以各種理由推諉責任，給我們夫婦倆人造成了極大的精神痛苦。因此，請求法庭判令交通局賠償李露萌的醫療費、喪葬費、死亡賠償金以及精神撫慰金等，共計27萬余元。

7月29日，棗陽市北城人民法庭，公開開庭審理了這起案件。庭審的焦點集中在被告是否該對李露萌之死負責。訴訟中雙方爭議激烈。

原告代理人認為：被告沒有證據證明其自身不存在過錯，亦不能證明其建造的葡萄架合格。被告所舉證據，不能證明本案事實且相互矛盾，故應對李露萌的死亡承擔全部賠償責任。

被告代理人則認為：李露萌因在攀爬被告所管的葡萄架時摔下身亡，其死亡的原因與原告人的管理行為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并非被告的行為所致。被告對受害人沒有違法加害的事實，受害事實和遇害結果與被告的管理行為無因果關系。本案應適用一般侵權責任，故被告不應承擔賠償責任。

經過緊張的庭審，法庭查明：交通局院內的亭子及葡萄架，是人們娛樂休閑的場所。葡萄架是1995年所建，架上的水泥預制桿至這次事件發生時，一直沒有進行固定。在1998年至1999年間，曾發生過兩次葡萄架上的水泥預制桿掉下來，把人腳砸傷的事情。直到李露萌被砸致死的事件發生后，交通局才對其進行了加固。

10月底，棗陽市法院審理認為：交通局作為葡萄架的管理人和所有人，對該葡萄架未盡到安全保障和管理義務，導致李露萌在玩耍時被墜落的水泥預制件砸中頭部死亡，其應對李露萌的死亡承擔主要民事責任；被告辯稱的李露萌的死亡與其管理行為無因果關系，不承擔賠償責任的理由不能成立。但原告請求的賠償費用標準過高，高出部分法院不予支持。同時法院認為，原告作為李露萌的法定監護人，也存在疏于對李露萌監護的職責，因此也應承擔一定責任。根據我國《民法通則》等相關法律和司法解釋的規定，棗陽市人民法院作出了一審判決：由交通局賠償李強、武玉秀醫療費1819.30元、喪葬費3500元、死亡賠償金14.6440萬元、誤工費5913元、代理費1萬元、精神損害撫慰金1萬元，共計17.6萬元的80%，即14萬余元。原告的其他訴訟請求不予支持。

該案宣判后，棗陽市交通局不服，并于當年11月提起了上訴。襄樊中級人民法院審理后，認為一審程序不到位，裁定發回重審。棗陽法院民事審判第一庭受命接受該案后，再次開庭審理，并作出了判決意見。然而較上勁的交通局還是不服，又提起上訴……雙方為各自的權益，爭執激烈。

直到2006年8月22日，此案經襄樊市中級人民法院主持調解，雙方終于達成了協議：交通局承認建筑物致人死亡，應當承擔賠償責任，自愿賠償李強、武玉秀夫婦10.8萬元。

舉證倒置維護弱者權益

那么，這起案件紛爭的關鍵在哪里呢？又是根據什么法律條文解決的呢？8月25日，筆者采訪了湖北省非常律師事務所律師王華成。

他說，這是一起因建筑物上擱置物墜落而引發的特殊侵權民事責任。《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規定了七種特殊侵權行為，分別是：產品致人損害、高度危險作業致人損害、動物致人損害、環境污染致人損害、地面施工致人損害、建筑物致人損害和被監護人致人損害。對于這些特殊侵權行為，在民事責任的承擔上，不適用一般的過錯責任原則，而是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和推定過錯責任原則。

過錯推定責任是根據損害事實的發生，推定行為人主觀上存在過錯，只有行為人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情況，才能免除責任。而無過錯責任就是，只要行為人的行為造成了損害后果，即便他主觀上沒有過錯，法律規定也必須要承擔民事責任。使用這兩種原則，是為了更好地保護受害人的利益，體現法律的公平性。

我國《民法通則》第126條還明文規定：“建筑物或者其他設施以及建筑物上的擱置物、懸掛物發生倒塌、脫落、墜落造成他人損害的，它的所有人或者管理人應當承擔民事責任，但能夠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除外。”該條法律規定不僅起著警示作用，也告誡和提醒大家要十分注意室內外，特別是室外的擱置物品等的安全。更重要的是，在當事人的生命財產受到侵害時，有一條尋求受損權利補償的途徑。

本案中，交通局在美化大院架設葡萄架時，由于沒有固定好橫放在上的水泥預制桿，致使其墜落傷人，顯然交通局是有過錯的，應當負責。我國民法通則中所說的“過錯”，是指行為人對其實施某種行為和損害結果的發生所持的一種心理狀態，包括故意和過失。這里交通局的行為屬于疏忽大意，也就是說，他對自己行為的結果應當預見而沒有預見，從而導致原告的兒子被砸死。盡管事后該單位為自己做了種種無過錯的辯解，但均難圓其說。

再者，本案的責任承擔，采取的是舉證責任倒置的原則。因為，為了解決特殊民事侵權責任問題，我國的《民法通則》和最高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都對此規定為舉證責任倒置，即要求建筑物或者其他設施以及建筑物上的擱置物、懸掛物在發生倒塌、脫落、墜落致人損害引起侵權訴訟時，應由所有人或者管理人對其無過錯承擔舉證責任。而本案中的交通局，對自己的無過錯舉證難以令人信服，當然就得承擔責任了。

舉證責任倒置，為弱者撐起一片天。

編輯：韓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