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由計劃經濟社會向市場經濟社會轉軌。在計劃經濟體制尚未徹底消失、商品經濟社會尚未最終建立的二元結構并存過程中,傳統的熟人社會得到了一定的發育和成長。近幾年來中國興起的高價MBA、EMBA熱,各種“高規格”的培訓熱,除了人們充實人生、追求知識的愿望外,一個重要的“熱點”就在于“結交朋友”,建立人脈,營造“熟人”網絡,從而達到擴展商脈的目的。
親緣、地緣、神緣、業緣和物緣構成的關系網絡
中國長期以來作為典型的農業社會,以群體為本位,以家為中心,社會的穩定依靠親緣、地緣、神緣、業緣和物緣這種“五緣”網絡來維持。“五緣”成為熟人社會的基礎。“親緣”是包括血親和姻親在內的宗族宗親關系,有父族、母族和妻族,其組織是家庭、宗祠、宗親會等。“地緣”是鄰里鄉黨關系,以籍貫認同的小同鄉和大同鄉,其常見的組織形式便是各種同鄉會館。“神緣”是以共同的宗教信仰和共奉之神祈為標幟進行結合的人群,其組織形式就是神社、教會等。“業緣”是以同業和同學而結合的人群,如各種商會、同業公會、行業協會、學會、研究會等等。“物緣”是以物為媒介而發生關系并集合起來的人群,以某種名優特產組成的行會、研究會之類的組織,如茶研究會、京劇學會、黃山研究會等。民營企業家聚集中央黨校“進修”學習,就是結成“業緣”營造“熟人社會”的一種高級形態。
以“五緣”網絡為基礎的熟人社會,以“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精神,結成了相互聯系、互相依存、守望相助、互通音訊的“熟人同盟”,將“人情”的情感滲透到了中國社會經濟生活的各個方面,所謂“熟人好辦事”、“三個圖章頂不過一個老鄉”,“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故鄉人”,“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等,正是熟人社會的一種樸素表達。熟人社會的網絡由此衍生了三親六故、同學、親戚、朋友、戰友、學友、車友、校友、牌友、舞伴,還有同學的同學,朋友的朋友,親戚的親戚,戰友的戰友。這種關系,對于維系社會的穩定確實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它強化了小農經濟的基礎。
不能讓“關系”擺平了法律
但是,當社會向以“契約”為紐帶的商品經濟、市場經濟社會轉型時,如果以“關系”代替“契約”,以“人情”代替“競爭”,繼續讓“熟人社會”的各種形態得以發育和健全,其產生的負面作用也是顯而易見的。首先,它弱化了“法制”的功能,“熟人”的“情感”代替了法律的威嚴,很容易使得社會正義和公平的天平在熟人的“情”中發生傾斜。其次,它淡化了“競爭”的激勵,將管理家庭的親情、交情、友情這種溫情脈脈的手段移植到管理企業、管理國家、管理社會中來,導致經濟管理中喪失了“利潤”的沖動,社會管理喪失積極性和創造性的激勵,最終使得經濟停滯、社會退步。最后,它引發社會的腐敗、尋租行為的泛濫,導致整個社會風氣敗壞,小群體主義盛行。潛規則的暗流猖獗,使得和諧社會中很容易出現“自己人”、“外人”、“我群”、“你群”的區分,管理者選人、用人以家人、族親、近親、遠親、同宗、同鄉、同學、同僚等各類“熟人”為標準,“任人唯熟”,使“任人唯賢”成為一句空話,最終導致吏治腐敗,危及到黨和國家的存亡。因此,熟人社會的過分發育,是對法治社會的腐蝕、市場經濟的摧殘、和諧社會的瓦解。
如何根治“熟人社會”的遺患,建設一個凸顯公民責任和義務的法制社會、公民社會?筆者認為,第一,加快社會轉型的步伐,盡快將“二元經濟結構”轉變成健康的市場經濟。只有消除“二元經濟結構”產生的治理縫隙,使社會的所有要素交易都呈現在陽光下,商品和服務通過市場交易的方式獲得,中國原有的熟人社會才會因市場經濟變遷而解體,變成一個靠法制和契約為紐帶聯系的“陌生人社會”、“公民社會”。第二,建立“公民社會”,健全法制和契約。市場經濟社會是法制社會、契約社會。只有當一個社會成為一個“公民社會”的時候,每位個體公民的權利與價值才能獲得前所未有的尊重與保障,公民的價值與權利才能凸顯,社會才能成為一個倡導公民社會責任與參與意識的多元社會,社會的發展才能依賴于契約和制度,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才能通過制度和規則,建立起彼此的關系與信任。契約、制度和規則的逐步發育,法律才能自然地成長起來。在一個成熟的“公民社會”中,“熟人”、人情,血緣是沒有意義的,“熟人”關系不能動搖法律。我國熟人社會的盛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我國法律制度還不健全,法治基礎還很薄弱,使得已有和正在建立的各種“熟人”關系大行其道,以“擺平”法律為能事。權力大于法律、人情大于法律的社會意識仍然彌漫在社會各階層,從而更加鞏固“熟人社會”排斥法律的基礎。第三,轉變政府職能,弱化政府配置資源的功能。瓦解熟人社會最重要的措施是轉變政府職能,弱化政府配置資源的功能,讓市場和民間發揮更大的作用,在整個社會營造一種濃厚的“契約文化”,只有更多地發揮市場的基礎性作用,才能為法律開辟越來越多的空間,突破熟人社會,走向以法律為基礎的契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