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能承受之“愛”

脫胎換骨的重生開始了——

白色的蛹被撕開一條縫隙，最先探出的是巴黎翠鳳蝶的腳。它緊緊抓住毛巾，拼命地拉動身體往外掙脫。秋天的陽光灑下來，似乎在鼓勵這個生命沖破黑暗。大約三個小時后，它爬出“墳墓”，倒掛在毛巾上。

翠鳳蝶終于成功了——這就是“化蝶”。它展開斑斕的翅膀……

伴隨著游客的一陣陣尖叫，大大小小的手都撲了上去。一個小時里，這只蝴蝶輾轉于十幾雙手間。藍色的鱗片脫落了，翅膀下露出凹陷的骨架，一只后翅也被撕掉一半。

凄美的《梁祝》在空中飄蕩。而主辦者——三個二十出頭的男生，看著這個過程。此前，已經有數千只蝴蝶死于非命。最幸運的一只蝴蝶，也挨不過兩天，但它們本來有大約三十天的生命。

這場在濟南市五龍潭公園舉辦的“金秋大型蝴蝶生態科普展”，“十·一”前就已引起公眾的極大興趣。當地的媒體介紹了這份“國慶大餐”，其中最大的噱頭，是“活體蝴蝶”和“親密接觸”。

此次蝶展的策劃人劉學文，曾參與貴陽市“大型活體蝴蝶科普展”。那次展出讓這位貴州大學法學院的研究生看到了商機；而他的“合伙人”韓勇、徐國增稱，也希望借此賺點學費。

10月1日——開展第一天，大量游客涌進一百多平方米的網棚。蝴蝶并不怕人，甚至會落到人的身上。但到了中午，主辦者傻眼了。數百家長和孩子的手無一例外伸向蝴蝶，撈魚、蝦的網兜也派上了用場。僅有兩米高的棚子里，蝴蝶沒命地四處亂撞。

第一天，四千多只蝴蝶死去了。蝴蝶身上特殊的預警系統，對人類完全失效——善于偽裝的枯葉蝶，雖能躲過天敵的追殺，卻依然被人像蔬果一樣“采摘”下來。其中一只為了飛出人的手心，不惜掙斷被攥住的細腿。而在羽化室，剛剛從蛹中爬出的蝴蝶，潮濕的翅膀皺巴巴的，就死在人們的腳下。

那扇蝶形的大門邊，貼著一張白紙黑字的“游客須知”——尤其是不許任意揪抓蝴蝶的翅膀。

次日上午，棚里還有兩千多只蝴蝶，10塊錢的門票被五折出售。當晚，劉學文再次鉆進網里細數，僅剩三百多只。第三天，展覽被迫關門。死亡的蝴蝶本打算制作標本，但這個計劃也落空了——尸體幾乎沒有完整的。

“難道因為蝴蝶是弱小的生靈，人們就可以漠視它的命運？”此事被當地媒體描述為“蝴蝶斬”后，有評論者反思。

“去年的貴陽蝴蝶展上，并沒有出現爭捕的現象。”劉學文說，“這可能和棚子高低有關，本來至少要拉到2.5米，無奈場地是在一片低矮的樹下，面積又小。幾天下來，棚頂已經被拽到1.8米。這是蝴蝶的死亡線，游客隨意伸手可及，就像探囊取物。”

主辦方還曾想到用網隔離出觀賞走廊，但還是放棄了——這樣人們就難以跟這些生靈有“親密接觸”。還有一個后果是，門票收入也會大打折扣。

10月3日，約兩千五百只蝴蝶從昆明被緊急調往濟南；5日晚，又運來一千五百只成蝶；6日晚，最后一批約八百只抵達目的地。

這些生命來自昆明某昆蟲公司的溫室大棚，全部為人工繁殖。

10月4日，蝶展重開后，“羽化室”不再開放。一群孩子自愿充當了“志愿者”，負責照顧蝴蝶。這似乎是一個很有諷刺意味的結果——平均年齡十幾歲的人，去教導成年人如何“遵守公德，尊重生命”。另一個非常“中國式”的告示也被貼了出來：損壞蝴蝶翅膀者罰款20元；帶走者罰款50元。

舉辦者統計，10月1日至8日，展覽共投入一萬三千多只蝴蝶，其中三千只為自然死亡。剩下的一萬只蝴蝶中，大部分“失蹤”了。“但抓蝴蝶的人理直氣壯地說，把蝴蝶帶回家養起來，才是對它們的厚愛。”舉辦者說。

“可能人們會認為，動物被人‘照顧’才是幸福的，不必風餐露宿。”一位環保主義者說，“我們的前輩一度宣揚‘人定勝天’的思想——人要主宰自然。事實上，人和其他生命是平等的，更需要以互不干擾的方式共處。”

（馬樂真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