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兵團下鄉(xiāng)時,忽然有一天聽說村里來了唱戲的,已經(jīng)到鄰村的瓦房大隊。這對窮鄉(xiāng)僻壤的人們來說自然是無限的欣喜。
戲從來都是一個個村子挨個唱的。3里一村,5里一莊。富村錢多,演兩三宿,窮一點的村就留一宿。從一村到另一村戲文是接著演,那些戲癮大的便跑到離家好幾十里地的村子去看,一連看三五個村子,直到實在跑不動了才留戀地等待下一回。
瓦房大隊離我們村有十幾里地,盡管10多里山路不算近,可全村男女老少早已都按捺不住。
平常日子過得太清苦了,除了吃飯、干活,我們沒有其他任何消遣活動。這一天,各家都早早做好飯。隊長也早早收了工,人們回到家,匆匆忙忙地“扒拉”幾口飯,丟下飯碗,抄著板凳就往外趕。相好的姑娘、媳婦、后生們早已約好一起出發(fā)。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只見三個一群、五個一伙的去看戲的人們,留下一路歡笑。每逢這個時候,總會在崎嶇的山路上看到兒子推著獨輪車,孫子在前面拉著繩子牽引,車上用棉被裹坐著一個小腳老太太,或是蒼顏皓首老漢。這樣難得的歡樂,窮苦人家也不忍心把老人丟在家里。
戲終于唱到了本村。其實那根本算不上什么戲,只不過是樂亭大鼓。也談不上什么戲班子,連樂隊帶演員總共只有3個人:一個瞎子師傅,帶著兩個瞎子徒弟。沒有人知道他們從哪里來,他們也沒有目的地,就這樣撐著竹竿唱著走著。
師傅大約40多歲,背著一把三弦。兩只大眼睛不停地眨動著,眼睛里暗淡無光,布滿了血絲。徒弟是兩個失明的女孩兒,大的18歲,小的16歲。
人們聚集在臺下時,鼓已經(jīng)架好。臺下一片嘈雜。師傅正在調(diào)弦,左手沿著琴擔子攀上琴軸,雙眼緊閉,凝神細聽。調(diào)好一根弦時,他突然睜開雙眼,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令人奇怪的是,他彈奏出的樂亭大鼓三弦的定音,弦與弦之間不是通常的5度音差,而是4度。我總以為是他的弦沒有調(diào)好。兩個徒弟安靜地坐在師傅旁邊,眼睛凝視著前方,不時地眨一眨,看不出來是失明的姑娘。
師傅的三弦終于奏出了大家熟悉的旋律。小徒弟站起身,跟著三弦的旋律,緊擊鼓鍵,輕按梨花板,臺下立刻安靜下來。她不報幕,直接開口唱道:
毛主席的書,
我最愛讀。
千遍那個萬遍地下功夫。
深刻的道理,
我細心領(lǐng)會,
只覺得心里頭熱乎乎。
……
她的嗓音很好,且不管唱得如何,在我們聽來已如沐春風了。
一曲歌罷,師傅沒有停歇就奏起了第二首曲子的前奏。這時大徒弟走上前來,說道:“我給父老鄉(xiāng)親門奉上一段毛主席詩詞《蝶戀花·答李叔一》。說罷,輕輕按了一下梨花板,開口唱道:
我失那個驕楊呀,君失的那個柳,
楊柳就輕揚呀,直上那個重霄九。
問詢那個吳剛何所的那個有,
吳剛就捧出了桂花的那個酒。
……
唱完她鞠躬站到一邊,卻不落座,摸摸索索地從行李中拿出一件棉襖,給師傅披好。師傅只稍事停歇,另一段的前奏又奏了起來。接下來小徒弟又起身唱起《劉六怒砸孔家店》。這一曲只唱了頭一句就叫了一個滿堂彩。
上面唱的這幾個段子,不過是“冒戲”,接下來才是正經(jīng)段子。大家等待已久的正戲終于開始了。這是長篇大鼓《平原槍聲》,是接著昨天在瓦房村的茬口唱的。我們聽得如醉如癡,沉浸在委婉曲折的曲調(diào)和故事情節(jié)當中。
這一段許久才唱完。稍事休息,接著是《林沖雪夜上梁山》。大家聽得正興起,喧鬧著舍不得離去。瞎師傅安排兩個徒弟先去休息,自己提起三弦,落座。弦也不調(diào),彈起了過門兒,自彈自唱起來。
師傅真不愧是師傅,他的調(diào)子高亢渾厚,板眼分明。大家也算是過足了“戲癮”,心滿意足地回去。
那一次特殊的“聽戲”經(jīng)歷,至今回味起來,仍別有韻味。
(責編:曹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