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佳毅 譯
“他爸那艘船的殘骸好像找到了。”皮雷說。
“他的家人找到了嗎?”詹姆斯問。
“不知道,”皮雷說,“馬克從管家那里得到消息時,一下子懵了。”
“可他要車干嗎?”詹姆斯嚷著,側(cè)身讓過一輛名牌轎車。
“我猜,他是想逃避這一切吧,看到人人都和父母在一起,怎么受得了。”
他們穿過泰晤士河,進(jìn)入了溫莎鎮(zhèn)。他們一路疾走,一時顧不上說話。兩人經(jīng)過城堡,來到了鎮(zhèn)上較為破敗的地區(qū)。最后,穿過一個院子,很快來到車庫。
他們一看就傻眼了,車庫鐵門大開,一把砸破的掛鎖被丟在卵石路上,車庫里空空如也。
顯然,馬克已經(jīng)來過,又開車跑了。
“怎么辦?”皮雷望著空空的車庫發(fā)愣。
“他應(yīng)該走不太遠(yuǎn),”詹姆斯說著嗅了嗅空氣,“可能剛離開幾分鐘,我還能聞到汽油味兒呢。從這里離鎮(zhèn),最快的路線是從阿爾伯特到斯坦尼斯。”
“我知道抄一條近道能趕上他,快走。”皮雷領(lǐng)著詹姆斯出了院子,登上一段窄窄的石梯,繞過一排商店,鉆進(jìn)了黑乎乎、曲里拐彎的小巷子。皮雷在半道上潛入一家酒館的后院,又翻過對面的一堵墻。詹姆斯緊隨其后,發(fā)現(xiàn)眼前是一溜菜地。他們穿過一片卷心菜和豌豆地,就到了一條菩提樹夾道的長街。他們在人行道上跑了一陣,剛到大路,正好看見一輛黑白兩色的敞篷跑車在十字路口放慢了速度。
“他在那兒。”詹姆斯大喝一聲,拔腿就跑。
“小心,”皮雷在詹姆斯身后呼喊,眼看他迎著駛來的跑車,幾個箭步躥到路中央,跑車一個急剎車,顫抖著停住了。
“讓開,”馬克說,“要不我就壓上來了。”
“你不會的,”詹姆斯說著,小心地退后幾步,“別犯傻,馬克,咱把車開回去吧。”
說話間,馬克推上排擋,車向前沖了出去,詹姆斯趕緊閃過,車擦過身邊的一剎那,他果斷地從側(cè)門翻進(jìn)了前車座。
車尖叫著一路往前沖去,馬克的駕駛經(jīng)驗有限,排檔放得過低,引擎抱怨起來,在強(qiáng)行加速中急劇升溫。
“加排檔啊,”詹姆斯說,“你要把車毀了。”
馬克扳動了排檔,車?yán)锩孢坂ミ坂サ啬ズ狭艘煌ǎ_始變速,引擎的喧鬧聲消失,車卻大大地失控了。馬克在道路上左沖右突,掙扎著駕馭這匹強(qiáng)勁的野馬。
“減速呀,”詹姆斯說,“你要把我們都撞死啊!”
“我不管,”馬克怒吼道,“我又沒叫你上車。”
“可這是我的車啊。”詹姆斯又氣又急,但盡量控制語氣中的憤怒和恐懼。
“我不管,我不管,”馬克說,“我什么也不在乎!”
詹姆斯看著他,淚水從馬克的臉上淌下來,風(fēng)拍打著他倆的臉頰。馬克搖頭眨眼,想清理視線,顯然,他已經(jīng)看不清了。
“你要去哪里?”詹姆斯問。
“離開……隨便去哪里……我不管,要是開得夠快,一頭撞在墻上,就一了百了。”
“你真蠢。”詹姆斯說。
“閉嘴,”馬克咆哮著,“你閉嘴好不好?”
他們已經(jīng)駛出溫莎鎮(zhèn)。馬克把車越開越快,就算他還沒打定主意撞墻,也已經(jīng)完全失控,隨時有在路邊翻車的危險,詹姆斯緊緊抓住側(cè)門。
“好吧,馬克,”他終于說,“你要死就死吧,可我不想死,停車讓我下去。”
“不!”馬克說。
“那就減速吧,”詹姆斯說,“我很害怕,你完全瘋了。”
“我不管,”馬克尖叫起來,“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你的家人出事了,對嗎?”詹姆斯說。
“你知道什么?”他啞著嗓子吼道,“你哪里會明白這一切?”
“我十一歲時,爸媽就死了。”詹姆斯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
馬克轉(zhuǎn)過臉來,這回,他皺起眉頭,有點(diǎn)迷惑;可他的眼睛偏離了道路,就晚了那么一拍,等回過頭去,只見一輛公交車直直地朝他們撲過來。馬克驚呆了,詹姆斯一把抓過方向盤,死命地把車往左拉,從公交車邊蹭過時,一張張驚恐的臉在眼前一閃,詹姆斯只覺得一團(tuán)滾燙的鐵家伙轟隆隆擦身而過,千鈞一發(fā),仿佛把空氣都抽走了。公交車剛開走,馬克就從詹姆斯手里搶奪方向盤,由于轉(zhuǎn)彎動作過猛,車尾在強(qiáng)大的沖力下開始傾斜,一下子連車帶人從路邊翻進(jìn)農(nóng)田,險些撞上一棵大橡樹。輪胎揚(yáng)起陣陣塵土,車急轉(zhuǎn)了兩三圈,搖晃了一陣,終于停住了。
突然的寂靜叫人害怕。詹姆斯噓出一口氣,發(fā)現(xiàn)嘴里有血腥味,是自己把舌頭咬破了。馬克撲在方向盤上,全身顫抖,失聲痛哭。
“沒事了,”詹姆斯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我們還活著,車也沒散架。”
馬克從方向盤上抬起頭,臉上掛滿了鼻涕和唾沫。他撞到了頭,眉角處鼓起一個大包,兩眼通紅,但怒火已經(jīng)熄滅,他羞愧難當(dāng)。
“對不起,”他輕聲說,“我不知道你爸媽的事情。”
“我從不談這個,”詹姆斯說,“可你愿意告訴我……出了什么事兒嗎?”
“羅得島的一個漁民……”馬克望著遠(yuǎn)處,抽泣著說,“他發(fā)現(xiàn)了船的殘骸,燒焦了……尸體浮了上來……我爸他……”
“死了?”
“對。”
“你妹妹呢?找到她了嗎?”
“還沒有。”
“那么,可能她還沒事?”
“已經(jīng)十天了,”馬克吸著鼻子說,“如果有人活著,現(xiàn)在也該找到了。”
“不一定。”詹姆斯說,“還是有希望的。”
馬克看著詹姆斯,滿眼絕望。
“我很難過。”詹姆斯說。
“謝謝你,詹姆斯,”他說,“可能我需要跟人聊聊,但我不相信會出這樣的事……”
“這感覺我懂,”詹姆斯平靜地說,“來吧,咱得趕在被人發(fā)現(xiàn)之前返回學(xué)校。”
“好,”馬克在座位上直起身子,說:“你覺得車還行嗎?”
“只能試試再說……我來開吧,到了鎮(zhèn)子附近,咱把車停在什么隱蔽的地方,等人散了,再想辦法處理吧。”
馬克默默地點(diǎn)點(diǎn)頭。他渾身一點(diǎn)勁兒都沒有,看上去筋疲力盡。
他們交換了位置,詹姆斯小心地開著車,朝溫莎鎮(zhèn)駛?cè)ァ?/p>
“我實在受不了,”馬克無力地說,“看到所有的同學(xué)都帶著爸媽在伊頓晃悠,那么開心,那么正常。我媽死的時候,我已經(jīng)夠受的了,可現(xiàn)在……我爸又……今天,他本該來這里。他每年六月四日都來的,可他不會來了……永遠(yuǎn)不會來了。”
“聽著,馬克,”詹姆斯說,“我不知道能幫什么忙,可如果我能為你做什么——無論什么事情——我都會去做的。好嗎?我保證。”
“謝謝。”馬克說,隔著引擎的轟鳴,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到達(dá)溫莎鎮(zhèn)的邊緣,他們越發(fā)小心翼翼,專挑些僻靜的后街走。詹姆斯剛以為他們可以蒙混過關(guān)時,身后響起一陣汽車?yán)嚷暋KD(zhuǎn)過身去,看見一個身披黑袍的年輕教師開車跟在后面,生氣地打著手勢讓他停下。
“當(dāng)心,”詹姆斯低聲說,“是老師,會有麻煩。”
他暗暗罵了一聲,停車后走了出來。
那位老師開著一輛漂亮的綠色跑車,只見他鉆出車來,把門狠狠地關(guān)上,車也隨著晃了幾晃。
“你們兩個男生到底在干嗎?”他喊了起來。詹姆斯在人行道上站住,“這是我姑姑的車,”他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說。
“說下去!”老師說。
“先生,我必須把它挪開,”詹姆斯迎著老師的目光說,“它擋了道,我找不到姑姑,只好自己開了。”
“那你們兩個怎么會跑到溫莎鎮(zhèn)來,究竟想干嗎?”老師的聲音里藏著一絲輕蔑的威脅。
“伊頓太擠了呀,先生,”詹姆斯說,“我把它開出來,想找個像樣的地方停車,開著開著就迷路了……姑姑知道我會開車的,先生……”
詹姆斯說不下去了,他明知這樣的故事站不住腳,可眼下也只能編這些。
他看著老師,發(fā)現(xiàn)他比大多數(shù)老師要年輕,大概三十歲左右,有著一副運(yùn)動員的身架,雖然在生氣,卻有一張開朗和善的臉,讓人想起美國影星加利·庫帕。
“你叫什么名字?”老師說。他還在生氣,可詹姆斯感覺到他冷靜了些。
“邦德,詹姆斯·邦德。”
“好吧,邦德先生,這樣是不行的,明白嗎?”
“是不行,先生。”
“別提你還不到駕駛年齡,就連學(xué)校的名譽(yù)也懸乎了。”
“是的,先生,是我不對,可車擋在路上——”
“這是你的解釋,”老師不耐煩地打斷他,“那個和你一起的男生是誰?他和這一切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他叫馬克·哥迪那,先生,他——”
“哥迪那?”老師吃了一驚,堅硬的表情融化了,一時不知說什么。他走到車前,看到了馬克幾近崩潰的樣子。
“馬克,你還好嗎?”他說。
“還好,謝謝,海特先生。”
詹姆斯閉上眼睛,長長地噓出一口氣。看來他倆認(rèn)識,這就好辦些了。
海特先生俯下身子,把手搭在馬克的肩上,“我剛聽說……”他頓了一下,尋找著合適的字眼,“……事故,我很難過。”
“謝謝你,先生,可我沒事了,真的。邦德在幫我來著,先生……我剛才……”馬克說不下去了,一陣傷心襲來,他又癱倒在座位上。
海特先生有點(diǎn)尷尬。他離開馬克,朝詹姆斯走來。
“聽著,邦德,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小子在干嗎,看來還是不知道為妙,可我知道馬克確實剛受到沉重的打擊。所以,只要沒出事,這次就算了。”海特停了停,朝車上歪了歪腦袋。“他怎么樣?”他溫和地問。
“他的狀態(tài)很糟,先生,”詹姆斯說,“我想,不能讓他一個人呆著。”
“我明白,他爺爺正從約克郡的家朝這邊趕,這段時間,我會照看他的。我?guī)ク燄B(yǎng)院,陪他到家人來校為止。把車停好,邦德,這事就別提了。”
“是,先生,謝謝你,先生。”
“邦德……”海特探究地看著詹姆斯的眼睛,“你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定……自己當(dāng)心。”
說著,海特先生抿著嘴對他微微一笑,轉(zhuǎn)身朝馬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