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超音:中央民族大學音樂系本科,中央美術(shù)學院、澳大利亞格里菲斯大學昆士蘭藝術(shù)學院視覺藝術(shù)碩士。20余次深入四川、云南、甘肅、青海和西藏等藏區(qū),拍攝五萬余張照片,累計文字資料十萬多字。從1987年開始到2005年,十八年間,分不同的線路走進西藏。
1996年10月,我們兩輛車從安多出發(fā)進入羌塘腹地。羌塘草原看似有路實則無路。沒有村莊更沒有人煙。國道上設(shè)有路標,但是當時沒人管理,車走著走著就找不著了,時常會迷失方向。這邊夏天基本上沒法行車,沼澤太多。10月份以后,路面凍住了行車還相對安全。但是早晚還好,若是太陽升起來了,上面的土化了,車一壓全變成了爛泥,也很危險。
我開著一輛最新的北京吉普車從藏北無人區(qū)開始穿越。下午,從神山圣湖當惹雍措北岸的文部原始村向達果爾山進發(fā),并打算開到那里去宿營。但是圣湖并沒有出現(xiàn)我們期待的光影。只好在湖畔扎營,期待第二天的湖面能給我呈現(xiàn)出非凡的景致。清晨,光影籠罩圣湖,變化萬千,讓我們忘記了時間。
上路,在來多鄉(xiāng)離當惹雍措30公里,我們行進在去往尼瑪?shù)穆吠局小F嚨紫麓蛄艘粋€大洞,我的汽車發(fā)動機突然爆炸,在西藏地區(qū),這就意味著一個人得了絕癥,沒有辦法救了。汽車壞了,我們無法走出無人區(qū)。
當然,汽車在離開拉薩的時候已經(jīng)做好了很多的急救準備。我們汽車上帶足了可以行駛兩千公里的燃油,燒飯用的噴燈和大米,沒有人煙的無人區(qū)我們可以在這兒生存二十天到一個月左右。在落難的第一天第二天我們的心情比較正常,希望有過路的車輛救援我們。但是第三天的時候,開始下大雪了,整整五天都沒有過路的汽車,我們就開始變得茫然和急切了。平時可以看到太陽落下去紅光反射的山,可以看到湖,但是大雪一下以后,眼前除了白就是白,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所有的視界全是白的,讓人的心里有種摸不到邊際的恐懼。
在白茫茫荒原深處的無人區(qū),我們一直等到了第六天,甚至開始絕望。早上起來,我們商量后朝最近的有人的地方行走。我們走了大約兩個小時以后,從東邊遙遙傳來某種機械聲,我們驚喜地尋找,發(fā)現(xiàn)老遠開過來一輛很老式的解放汽車(就是雷鋒開的那種老解放),車上拉著一群朝拜的藏民緩慢地在雪地上行進。我們一時間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是見到了救星啊!藏民的心地真是非常好,當時我們自己也沒有很好的救援的繩子,只有一根手指頭粗的小細鋼繩,后來又斷了,這樣一根五米多長的繩子變成了兩米也還只能用它來拉。繩子越拉越短,時間越來越長,二十多個小時后,汽車終于到了尼瑪鄉(xiāng),這時已是月明星稀的午夜了。村長告訴我們從這里到可以稱之為公路的地方,至少還有200公里。2000元租了一輛新的東風車,帶著我們這輛車向措勤方向開進。中午時分,暴風雪如同白色的野獸把我們圍困住,我們?nèi)缤诒窭铮h搖在白浪洶涌的汪洋中。下午經(jīng)過札日南木措湖,風雪驟停。藍天白云,彩虹連接天際,明亮的太陽照在碧藍湖面,奇麗無比。可是美景并沒有讓我徹底地幸福:卡車又陷到了冰層覆蓋的沼澤里。而且越打千斤頂越往下陷。最后我們把備胎、石塊、牧民家的床板全墊下面了,幾個小時后才算是弄出車來。好在天黑前還是到了措勤,再租車把破車運到了拉薩去修。兩周后,我們又開著車從拉薩去了雅壟文化發(fā)祥地。

2001年12月,我們再次上路,去走這條在地圖上用一條細細紅線描就的路程。路有了養(yǎng)護隊,比過去好多了。沿途的小縣城全部有了漢餐廳,住宿也方便了,幾乎不用自己搭營建帳野外生存了。這一次,風景依然,卻沒有經(jīng)歷太多的險境。
走這兩條路,要有非常好的向?qū)Р判校荒茏呱贰6?~10月這條路基本上不能走。若是迷失方向最好問當?shù)氐乃緳C,他們很少會迷路的。
十八次進藏,使我感覺西藏的變化發(fā)展,是中央政府六十二項工程到及全國對拉薩的援建項目帶來的經(jīng)濟發(fā)展。但是那高山圣湖沒變,藏族人的信仰永不會變。還有那路,在變,似乎讓人更容易接近那些神秘的圣地,但是,如果不是懷著對圣地的敬意,你就永遠也不會深刻感知這變化中的意味。
戶外探險: 1987年進藏時,您的目標就很確定嗎?
張超音: 因為我出生在甘肅,去甘南藏區(qū)比較多。1980年陳丹青的西藏組畫掀起了一陣西藏狂潮,進藏的藝術(shù)家多了起來。我當時迷上了攝影,所以就想著去西藏走一走。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想看看真正的西藏。其時剛畢業(yè)沒多久,帶了一千元就上路了,對西藏了解也不多,還是挺盲目的。
我乘火車到格爾木。當時格爾木已有到拉薩的班車,但是一路上基本上不停靠。我想拍照片,多看點兒地方就得另想辦法才行。格爾木運輸公司的大卡車只要交100元也可以帶人,而且坐在駕駛室里,走四天住三晚便能到拉薩。上路前,先跟司機疏通好關(guān)系,路上想停在哪兒打個招呼基本上就行。
當時的路況和現(xiàn)在也差不多了,青藏線基本上就沒有完全好過,每年都在修,總有壞的地方。搭車能走的路線也只能是在公路上,只能靠與司機聊天來了解更深處的西藏是什么樣。以后三四次去也都是搭卡車進出的。直到1989年自駕車出行。
戶外探險: 自駕車出行才算是一個更深入攝影的開始吧?
張超音: 那當然。去了三四次都是在公路邊上跑跑,沒辦法深入。不過自己一個人開車進藏費用也太高,所以我一般都找伴一起走,AA制。這樣油錢食宿我基本上就解決了。第一次自駕車出行,我們從蘭州帶很多吃的進去,怕是路上斷糧沒地兒吃。1990~1992年出行基本上都是要帶一堆東西。1995年以后,拉薩也有了超市。而且基本上只要是縣城都有了餐館,吃得也很好。上路帶的東西才越來越少。
十八次進藏,五條進出藏路全走過了,西藏有國道的地方我基本上也全到過了。羌塘草原的美是荒涼蒼茫之美。但卻常能帶來出奇不意的驚喜,在極度荒涼的地方,突然出現(xiàn)大片大片紫色的花或者大片大片造型非同一般的草地。
戶外探險: 十八年的時間里,感覺西藏變化大嗎?
張超音: 自然風光當然是基本上沒什么變化,千百年來西藏都是這個樣子,十幾年改變不了什么。改變的是人和當?shù)厝说纳姝h(huán)境。
當然了,旅游帶來的沖擊還是很大的,尤其是在游人眾多的地區(qū)。幾年前我去納木措,車常會陷進去,住在帳蓬里的牧民全都跑出來幫忙。2003年,我開車從那兒過,知道山坡下會陷車,所以就問在邊上的藏民,他說給五十元我告訴你走哪兒。我當然不想給,結(jié)果我的車一頭就栽進一個沼澤里去了,半個車身都看不見了。當?shù)厝宿Z然大笑,說不給五十現(xiàn)在給五百元幫你拖出來。現(xiàn)在火車開通了,不知道游客又會教會藏族人什么新思想。
戶外探險: 作為一個職業(yè)的而且是專攻藏區(qū)題材的攝影師,你能給去西藏拍片的人一些忠告嗎?
張超音: 作為一個專業(yè)攝影師,我對于影像的追求比較高,在攝影器材的配置上我花了不少錢。我目前所配置的是哈蘇503,四個鏡頭,一部德國林哈夫4×5座機,四個鏡頭配置,另加一部6×17相機,這些優(yōu)良的機械設(shè)備足以保證我在西藏的創(chuàng)作。一次西藏之行要花費我三四百個120膠卷。帶著所有的設(shè)備進入西藏,對我來說是一個極大的負重,所以還配備一輛越野性能好的吉普車,車型2020,老吉普了,它帶著我走遍了西藏的山山水水。
當然,裝備的好壞不是絕對的。關(guān)鍵是要靠掌握機器的人。這兩三年來,我發(fā)表的三千多張圖片全是用此類相機拍攝的。去西藏有錢可以去,沒有錢也可以去,錢多少受苦,錢少多受苦。最有效的一個辦法,在拉薩各旅店、飯店都有發(fā)帖子的地方,你可以在黑板上看到很多的搭伴租車的朋友,你可以根據(jù)相關(guān)內(nèi)容幾個人聯(lián)合包租一輛車。根據(jù)季節(jié)的不同和線路的不同,租車費用或多或少,如果八月去阿里十天四個人一輛車大約需要4000元,這是一個最有效的方法。
好的攝影作品對每個攝影師來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鏡頭所能涵蓋和反映的都是茫茫雪域高原上一個小小的部分,為之震撼的是人們親眼目睹和用心靈去感受的場景。在西藏的攝影中我比較喜歡風光攝影,尤其喜歡在惡劣天氣條件下拍到帶有神秘色彩的圖片。
在西藏拍攝首先要征得人家的同意。不要用手去摸孩子的頭,不要拍打肩膀,因為肩膀上都有神靈居住,比如說戰(zhàn)神就在男人的右肩上。拍天葬更要征得喇嘛和當事人的同意。遇到男女青年不能隨便地問“你們是兄妹,或者你們是夫妻”,問錯了,人家就會非常生氣,各民族都有自己婚姻的文化傳統(tǒng)。而且如果想深入藏區(qū),最好能講點藏語,這樣拍攝人物利于溝通,也可以更深入地了解當?shù)氐奈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