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荒原

從照片上來看，喬治·愛略特是個長相極為平凡，甚至有點丑陋的女人。她曾經(jīng)在年輕的時候向自己的偶像赫伯特·斯賓賽（HERBERT SPENCER）①示愛，結果因相貌遭到拒絕，據(jù)說對方還發(fā)表文章暗示她的容顏不堪。實際上，斯賓賽很欣賞喬治·愛略特的才華，兩個人一直保持著不深不淺的友誼關系。丑是丑，可是這個女人竟然可以在文學排行榜上與狄更斯并肩而且毫不遜色，可見其才華和對19世紀英國文學的影響。

曾幾何時，所有高中孩子手里的外國經(jīng)典名著的單子上永遠都能看到那本《弗洛斯河上的磨坊》，雖然書名完全沒有給我們?nèi)魏伟凳具@本書是一部偉大的女性贊歌，但是所有研究《弗洛斯河上的磨坊》的專家都用“道德觀”、“女性意識”、“社會力量均衡論調(diào)和女性主義意識”、“通過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和自身素質的提高來消滅性別歧視”這些燦爛得晃眼的形容詞匯來總結愛略特的先知先覺。

在喬治愛略特②去世近百年之后，她的一部著作依然被北大的博士生討論，依然被黑白雙方當成中心論題，依然再版，依然鮮活地活躍在文壇的世界卻并不是那個磨坊，而是另一本散文集《荒原》。她并不是一個地質學家也對生物完全不感興趣，在她的文字中，荒原指的是一個時代的精神狀態(tài)，是文學上的貧瘠和知識上的匱乏。喬治·愛略特對宗教的狂熱貫穿在她的很多作品中，包括剛剛提到的磨坊，而體現(xiàn)最明顯的就是《荒原》?；脑胸灤皩ふ沂ケ焙汀八蓝鴱蜕眱蓚€故事原型。圣杯是基督被釘十字架時候盛血所用。尋找圣杯的故事在英國中世紀傳奇《亞瑟王之死》中就有，其尋找的模式歷代相傳。死而復生的故事當來自遠古的埃及，相傳埃及的奧西里斯神每年都要經(jīng)歷一次死而復活的過程，以表征大地的冬去春來。尋找圣杯和死而復生的故事，都牽涉到生死之重大問題，延及所謂文明衰落、繁榮之代際變化。19世紀的歐洲正處于民主化和工業(yè)化改造的完成階段，理性和科學的勝利給古老的國家?guī)砹爽F(xiàn)代化的生機，宗教的地位面臨顛覆而未被顛覆。人們在變遷的沖擊下迷失了自我，失去了信仰的領導，似乎所有人都開始混亂開始放縱。文學創(chuàng)作也遇到嚴重的斷層問題，維多利亞時代以前嚴謹?shù)奈娘L散淡，流竄開來的是虛浮華麗的文筆。繁榮幸福的背后躲藏的是人們空虛的靈魂和荒蕪的大腦。

這樣的視角不得不讓人佩服，她似乎是站在云端俯瞰整個世界，向人類的未來要答案，而不是文字工作者通常情況下愛表現(xiàn)的期艾艾，或者一個女性作者常感嘆的愛恨情仇。時針轉到21世紀，我們不是又面臨著同樣的問題么？而且這個問題更嚴重了，因為喬治愛略特式的聲音更微弱了。報刊媒體已經(jīng)非熱鬧不扎，非丑聞不報，超女和露點是人們每天的信息功課。舊的文化已經(jīng)消亡，新的信念尚未形成，真空時段來臨了，晃蕩在精神荒原上的我們好像誰也不饑渴，安之若素。像那句網(wǎng)絡名言說的一樣“吐啊吐啊就習慣了”，精神領域上“荒蕪啊荒蕪啊也不覺得怎么著了。”

很多人看不懂《荒原》的文字，即使有趙蘿蕤的中文翻譯作為輔導，很多英文專業(yè)的學生也還是讀不懂。因為其中引經(jīng)據(jù)典處太多，幾乎“句句為營”，不少人因此指責她掉書袋。但是實際上愛略特的詩歌創(chuàng)作深受玄學派影響，愛略特認為從17世紀中期就開始英國詩歌中的“感受力渙散”（dissociation of sensibility始于波德萊爾③的作品）， 認為玄學派以后的詩人背離了伊麗莎白晚期以來的詩歌傳統(tǒng)，它們“感受力統(tǒng)一”、“把概念變成感覺”、“把觀感所及變成思想狀態(tài)”。加上才女之才也必須表現(xiàn)在豐富和融合上，所以文章艱澀屬于正?，F(xiàn)象。

《荒原》中的愛略特像一個妙手的裁縫，用各種藝術手段把一段段奇妙的敘述和深邃博大的感慨穿連，留給了我們一本常讀常新的經(jīng)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