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花樣年華》講述的是一個老套的婚外情的故事,但它那“缺席”的人物處理、獨特的音樂和環境、色彩繽紛的旗袍所反映出的不只是外在的情節敘事,它還折射出多層次的繁復的隱喻之義。
[關鍵詞] 花樣年華 藝術特色 隱喻
“缺席”的人物處理,低沉而抒情的主題音樂,艱澀而隱晦的細節場景,女主人公不斷變換的美麗旗袍,恐怕這是《花樣年華》給觀眾的最直接、最深刻的印象了。它能獲得2000年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獎,和影片中這種獨特的敘事技巧、繁復的隱喻式抒寫有著密切的聯系。
一、“缺席”的人物處理
影片講述的是一個老套的婚外情的故事。故事發生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香港:周慕云和蘇麗珍邂逅并在同一棟公寓成為隔壁鄰居,周的妻子和麗珍的丈夫有了不正當的關系,于是,男女主人公懷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痛苦心情,為探究自己的愛人是如何開始背叛自己的,他們在想象、模擬偷情者是如何開始、發展的過程中,情不自禁地產生了愛情,但由于文化、性格和負罪感的影響,他們最終沒能走到一起。
沒有驚心動魄的情節,也沒有起伏多變的人物命運。但導演王家衛在情節的處理上,把本是簡單的情節又進行了進一步的淡化,僅僅把它作為刻畫人物形象和表達人物感情微妙變化的載體。兩對夫妻的婚外情故事,在人們的觀念中,這四個人的感情糾葛應該是這部影片表現的重心,外在的戲劇性沖突是最能抓住觀眾眼球也是導演最方便最省力的表現形式,但王家衛對這種傳統的導演范式進行了成功的反叛與顛覆。“缺席”處理是《花樣年華》中一個能被所有觀眾感知的藝術技巧,女主角的丈夫和男主角的妻子在影片中始終沒有正面出現,只有聲音、背影或身體的一部分,成為缺席的一對。而這被“虛化”處理的一對,卻是引發片中主人公故事的主因,他們雖沒正面出現,卻讓主人公和觀眾感覺到一種無處不在的壓抑感,如有關皮包、領帶的場景對話,還有男女主人公多次對這“缺席”一對的想象和情境模擬等細節,使他們在正面出現的男女主人公身上得到展現和延續,成功完成了完整敘述故事的劇情需要,顯示了這部片子的獨特魅力。同時,又起到了“缺席”與在場的男女主人公互為襯托的獨特效果。一對是無所顧忌,另一對卻是小心翼翼;一對是放縱自己,在欲海里浮沉,另一對是逃避自己的真情,在痛苦中煎熬。像這樣創新表現技巧的運用,在片中還有很多,使該片達到了影片拍攝史上的又一個高峰。
二、音樂與環境的敘事技巧
《花樣年華》中最讓人不能忘懷的,或許是那低沉、壓抑的主題音樂了。那略帶愛爾蘭風味的音樂在片中一次又一次地響起,每一次的出現都與故事情節、與人物心理相符合,尤其在揭示人物的一定階段的的特定心理時,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和諧、強化的效果。蘇麗珍由于丈夫多出差在外,懶得做飯的她就經常穿著華美的旗袍,提著飯盒去買面。要走到面攤,就必須經過一條陰晦、狹窄的小巷,小巷中懸著一盞無精打采的孤燈,她拾階而下,昏暗的墻上映出她修長的身影,暗淡的燈光打在她郁郁寡歡的臉上,這時哀婉、舒緩的大提琴適時響起,伴以催促般的強音節奏,恰如其分地傳達出女主人公內心的孤獨、彷徨與無奈。在這寂靜的小巷里、低沉憂郁的音樂聲中,男女主人公一次又一次地檫肩而過,音樂和畫面非常微妙地互相配合,更平添了許多孤寂。此時的音樂述說的是兩個人花樣年華里夢一樣飄忽的心事。當被愛人背叛的行跡漸漸顯露,男女主人公的接觸也進一步加深,隨著對彼此了解的增進,他們之間發生了本不愿發生的愛情。他們雖是一對被拋棄的情人,卻不乏傳統的束縛,帶著傷痛的心,總在婚外情的尷尬的情網中痛苦掙扎,極力控制住自己,不敢超越道德的樊籬。當兩人的感情達到了高潮時,這段音樂再次出現。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條音樂也可以看成是他們感情的主線,也可以說是他們愛情的象征,它孤獨、哀傷的旋律宣泄出男女主人公從心靈的孤寂到相戀又不敢戀的情感曲折。
音樂的主要效用是抒情,所以每當片中主人公的情緒升華,音樂總適時響起,把人物的復雜心情揉進音樂中去。除了那讓人難忘的原創主題音樂,沙啞的外文抒情歌曲以及周旋的《花樣年華》也是導演精心的安排。當男女主人公一起在咖啡廳暍咖啡時,那里播放的正是當年流行的拉丁風情的歌曲,不僅讓觀眾感覺到了那個年代的浪漫、溫情的咖啡廳文化,也暗示了他們的感情糾葛。當女主人公的丈夫為其點播《花樣年華》時,我們分明感覺到了她內心起伏的感情波瀾及發自心底的深長無奈的嘆息。
情緒是很難用語言表達出來的,要想讓觀眾捕捉到這種情緒更難,但《花樣年華》卻巧妙地做到了。王家衛淡化外在沖突,不糾纏于無謂的故事情節,僅僅通過隱晦的畫面和低沉的音樂來表現人物內心的矛盾與掙扎,完全是一種心情故事的表現方式,觀眾必須用心去揣摩每一個場景每一個細節,才能讀懂電影所講述的完整故事和導演所極力要傳達的主人公心靈的點點信息。王家衛的這種講故事的方式,乍一看讓人感覺拖沓而莫名其妙,但仔細體會,你會發現這樣無形中擴大了故事的外延,它留下了許多空白,如中國的水墨畫,清新淡雅,讓人聯想、意會。暗淡狹小的弄堂,兩個身影檫肩而過,意味深長的一瞥,多次出現的下雨的場景,班駁的鐵柵欄,旅館里長而空蕩的走廊,飛舞的窗簾等等,這些實際也隱喻了他們孤獨壓抑的生活和落寞的、如雨般紛亂的心境。
三、色彩繽紛——旗袍的多重隱喻
影片中,不光是音樂和環境成了一種象征和喻體,女主人公身上那二十多款旗袍更折射出多層次的隱喻主義。王家衛雖一再強調,故事是發生在六十年代的香港,但整個影片透出的氛圍仍讓人感覺像是張愛玲筆下三四十年代的舊上海。嘰里呱啦的上海話和表現在他們日常生活中的、從上海帶過去的海派文化,是形成這種氛圍的重要原因,但那極具東方情調的旗袍,更起到了畫龍點睛的效果。蘇麗珍骨子里是個傳統的女人,雖在感情上深受丈夫傷害,卻極力想維持自己的家庭,當被丈夫背叛的猜測在偶然看到周太太從日本寄來的信中得到證實,她依然不敢和丈夫捅破那最后的一層紗。她和周先生由開始的同病相憐到心心相印,其中的刻骨真情連她自己都不能否認,但她依然婉拒對方,壓抑自己說:“我們不會和他們一樣。”她無法無視別人的“閑言碎語”,并不斷地告誡自己“一步都不能走錯”。但心理上的克制和外在的彬彬有禮,并不能阻遏心中燃起的真情,欲望之火隱藏在緊身旗袍的包裹之下,每一款旗袍都是她的一段心情,隱喻地書寫著欲望與現實的艱苦斗爭。最終她在感情與婚姻之間選擇了后者。
除了在自責中排斥周先生的感情之外,蘇麗珍還是一個力求遠離周圍是非的潔身自好的女人,片中處處能感受到她所做的這種努力。她有意與周圍所有人保持一種若即若離的狀態。王家衛描寫了他記憶中的溫暖的六十年代:“那種居住的環境還有人跟人之間的關系。……那個時代是我小時候經過的,所以我會感覺那個時候很溫暖。”確實,那共同的客廳、廚房空間,那咿咿呀呀的舊上海老歌,噼劈啪啪的麻將聲,雖在香港卻固執地用上海話的對白,這些共同營構了一個溫暖而又懷舊的氛圍。就如孫太太滿懷深情的回憶:“以前跟顧先生顧太大不知多熱鬧,好像一家人,想來也開心……。”但女主人公卻顯得與這暖暖的調子不協調。她雖漂亮高挑,卻不喜歡在大環境中凸顯自己,只期盼隱身于既有生活,不招人非議。旗袍被導演王家衛巧妙地作為一個隱喻的道具,把女主人公的這種追求通過旗袍色調與周圍環境表現出來。細心的觀眾不難發現,她身上的每一款旗袍無不與周圍環境相諧調,如在孫太太房里時,她穿過紅黃藍三色碎花旗袍,白底桔紅色大花旗袍,黃綠色,棕黃色也是她慣選的色調,而孫太太房間里是淺黃的門窗,黃色的劍蘭,土黃的窗簾,亞紅的沙發,淡黃的燈光,在視覺效果上可謂是達到上乘的搭配,女主人公通過衣著把自己恰倒好處地融入了周圍的環境。晚上去面攤時那一襲暗色的旗袍也是她寂寞心情的寫照,同時又將她隱身于茫茫的夜色之中。她想融于世俗生活,但又不想招惹世俗的是是非非,于是,柔軟的絲質旗袍,高高的立式硬領,既融和又矛盾地彰顯了她的個性與心事。從這個層面來理解,旗袍成了她自我保護和與紛繁俗世隔絕的一層特殊外殼。她的所有浪漫的想法,對周先生的感情,一切的欲望,都被那一身旗袍緊緊包裹、禁錮著。
王家衛特地請上海老裁縫為女主人公設計二十四套旗袍,其用意是深長的。首先,它色彩的變換能讓人感覺到季節的變更和時間的流逝,有利于更好地敘事。另外,它還含蓄地隱喻著花樣年華里美麗與憂傷并存、愛情與絕望共生的尷尬境況。蘇不愿意離開自己的丈夫,周只得出走新加坡。幾年之后,蘇麗珍雖曾打電話給遠在新加坡的周先生,但也許感覺有些舊事已無法重提,欲言又止,掛斷了電話。周先生也尋訪過滿載昔日戀情的舊宅,但華年易逝,一切都無可追尋。片中設置了離婚后的蘇麗云重回故地并長期租住那里,影射了她與周先生同樣企望回到“過去”的心事,但也許是命運的播弄,他們竟失之交臂。片尾的題詞雖表明“他仍然懷念著過去的一切。”但錯失的情緣已無法追回,咫尺之遙卻無緣相見,那種感傷與遺憾,像一層薄霧,固執地漂浮在人們的心頭,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