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哈代小說悲劇思想的形成

[摘要] 哈代的小說中所反映出的悲劇思想是學者們關注和研究的焦點之一。本文運用主題學和接受、影響研究理論，探究哈代長篇小說中悲劇思想之源，論述古希臘悲劇及其創作理論、基督教的圣經文學、莎士比亞戲劇、特別是哈代的生活經歷及其敏銳的社會觀察力對其悲劇思想形成所產生的影響。哈代在接受、繼承、借鑒中又有所創新、改造，因此，他的悲劇思想具有獨特性。

[關鍵詞] 悲劇思想 接受與影響 改造與創新

在對時代氛圍的高超把握的基礎上，哈代巧妙地運用了多種悲劇形式，拓展了新的歷史條件的悲劇觀念，深刻而真實地表現了英國歷史上維多利亞時代中后期人民社會生活的悲劇。但哈代并不是一開始就專門寫悲劇的，他對悲劇的美學性質的看法經歷了一個過程。1874年發表的《遠離塵囂》是哈代從喜劇轉向悲劇的開始。從此以后，清新秀美的田園風光消失了，所剩下的只有人在同命運的沖突中走向苦難和滅亡。從《還鄉》開始，哈代的小說一部接一部呈現出濃厚的悲劇氣氛，《苔絲》與《裘德》豆是兩部震撼人心的悲劇小說。本文主要通過對哈代的生活經歷與創作的社會文化環境、作家對現實的敏銳觀察力與感悟生活的獨特性、古希臘悲劇、基督教的圣經文學、莎士比亞戲劇以及叔本華等人的哲學理論等諸多因素的研究，分析哈代小說中悲劇思想的形成。

一、生活的歷練

青少年時期，哈代目睹了農民飽受貧困之苦和自然災害的肆虐，又遭受不平等的社會制度的壓迫，生活失去了光彩和樂趣，剩下的只是為了生存而痛苦地掙扎。那里的村民思想觀念比較落后、陳腐，具有濃厚的宿命論色彩和命運觀念。哈代的祖母和母親也經常很自然地用宿命論觀點來教育哈代，向哈代解釋世界的一切。那里的人們在現實生活中遭受到苦難和不幸時，往往會說“這是命中注定的”。這樣的環境自然給哈代幼小的心靈打上了深深的命運悲劇的烙印。1856年，他結識了多塞特郡有名的語言學家和詩人巴恩斯。受其影響，哈代開始研讀文學和哲學著作，并自學希臘文。后來，哈代閱讀了大量的古希臘悲劇作品、《圣經》和其它神學著作。古希臘悲劇中的命運觀念，圣經文學中的一些形式、文字、形象，更加深他的命運悲劇意識。哈代認為在宇宙中有一種神秘力量。他把這種神秘力量稱為“老天”、“上天”。它總是設置圈套，讓人一步步地走向悲劇的陷阱，無法抗爭，在劫難逃。在倫敦的那段時期是哈代思想形成過程中最重要的時期。那時宗教迷信一直受到新的科學成就的沖擊。一八五零年，達爾文發表了《物種起源》，這幾乎動搖了整個神學體系。哈代接受了達爾文的進化論。叔本華的“唯意志論”哲學、赫胥黎的不可知論及穆勒的詩歌《論自由》等，對哈代的思想也產生了較大的影響。這就動搖了哈代對封建命運觀念的信仰，促使他放棄了在家鄉初步形成的基督教觀念?！?888年，一位牧師曾問他如何解釋上帝的萬能、至善和人們生活中的痛苦、恐懼，哈代請他去讀達爾文和斯賓塞以及其他不可知論者的著作，以求對宇宙產生暫時的看法?！北M管哈代成為了一個不可知論者，但他在情感上與宗教還是有瓜葛，他的許多作品中雖然渲染了宗教教義的有害影響和傳統基督教的無能，但他也喚起了人們對失去早期純樸的信仰的一種遺憾，并肯定了基督教慈善機構的永久價值?？傊?，哈代之所以與他同時代的人不同，是因為他具有包容各種影響其寫作的宗教“印象”。

二、敏銳的社會觀察家

走向社會后，人生旅途上的經歷在哈代的心靈上抹上了更多陰郁黯然的色彩?！皳穼W專家稱，哈代目睹了維多利亞時期中后期資本主義逐步發展，宗教法制社會逐漸解體，農民逐漸破產的全過程。作為一個資產階級人道主義的現實主義作家，他對資本主義工業文明與鄉村宗法文明的撞擊有著深刻的感受和體驗?！彼滞槿嗣竦目嚯y。在描寫農村生活受到資本主義發展破壞時，他無情地揭露了資產階級道德的虛偽以及資產階級法律、教育與勞動人民為敵的本質。但他的人道主義，又是以極其重視人的自然本能與自然感情為核心的，是通過描寫人的自然感情與社會政治、法律、宗教、道德的；中突，來批判現存社會制度的不合理。因此，他在作品中描寫人與環境對立的同時，也表現出了對威塞克斯與愛敦荒原這塊土地既留戀、又排斥，既愛又恨的感情。對待這場巨大而影響深遠的社會變革，哈代看到了宗法制沒落的必然性，另一方面他又對那些它固有的民風、民俗和道德遭到資產階級利己主義和拜金、享樂主義的破壞表示同情和遺憾。作為卓越的現實主義作家，哈代忠實地反映了19世紀中后期威塞克斯地區個體農業經濟在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中擊下走向崩潰，個體勞動者陷入經濟困境，并因此導致其命運向悲劇方向的轉變。社會變革對農民帶來的只是痛苦和毀滅。他的作品中的悲劇主人公和悲劇故事都是有其社會根源和現實原型。“1895年，在第五版《德伯家的苔絲》的序言中，哈代聲稱：一部小說不是一篇辯論，而是一種‘印象’，即在讀者的思維、情感、視覺上產生的總體影響?！边@表明哈代要用文學的形式將自己觀察到的社會現象反映出來。

三、對悲劇理論的繼承與發揚

古希臘悲劇在哈代的創作生活上起過巨大的影響。古希臘悲劇常根據劇中一個主要人物的名字來命名。它非常重視男主人公的地位和作用，因為“男性易于展現戲劇主角從功業顯赫、身居高位落入苦難悲慘的境地這一悲劇概念”，從而打動人心。即使由女性為主角也必須具有男性所具備的氣質。在這些具有男性氣質和活動特征的人物以及功名顯赫、身居高位的角色身上，人們看到的不僅僅是人物的悲觀失望和痛苦遭遇，同時也看到他們的災難是社會和民族的不幸。所以，希臘悲劇專門描寫君王、高貴人物或英雄。哈代在他的悲劇小說中也大多以主人公的名字來命名，如《苔絲》以女主人公苔絲的名字命名，但她的身份和地位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苔絲只是一個普通女性，但她卻同樣具有堅韌的性格。她不隨意屈從，為了自己的幸福而手刃亞雷，突現了一個弱女子剛毅的性格，使這個形象獲得了悲劇意義。古希臘悲劇中具有濃厚的神主宰論和命運觀念?！吧瘛笔橇桉{于自然之上，它控制著世界的一切。人必須按照“神”的旨意辦事，人們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一切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一切的努力、反抗都是徒勞。正如《俄底浦斯王》的故事一樣。俄底浦斯一生下來，神就預示他將來會殺父娶母。無論俄底浦斯如何努力，都無法逃脫命運的安排。哈代在小說中也運用了神和命運觀念。但哈代小說中的“神”不再凌駕自然之上，而存于自然和宇宙之中，是一種“彌漫宇宙的意志”。它不確定、無意識、而且朦朧多義。哈代用“神”的觀念來表達對他來說難以理解的社會矛盾的規律，讓“神”來充當人物悲慘命運的制造者。哈代小說中經常出現偶然、巧合與命定色彩。例如：克林的母親姚伯太太的死亨察爾竟然將他過去的情人露賽坦的情書委托給對他倆都有怨恨的約甫；苔絲在結婚前寫給克萊的“坦白信”碰巧被塞到地毯底下。古老的悲劇形式為小說情節增加了一種古樸神秘感，為小說創造出了撲朔迷離的神秘氣氛。

基督教對哈代作品持久影響的一個特征是：在小說中哈代常運用圣經形象和典故。這樣有助于哈代進一步細致和深刻地層現人物的內心；中突和精神探索。在他的小說中，大量地使用了《圣經》文字，并套用其形象，如在《苔絲》中，苔絲為私生子洗禮一段，就是源引《啟示錄》中對耶穌的描寫。哈代筆下的人們的生活交織著原始經驗和現代人痛苦。艾敦荒原幾乎是伊甸園的變種。在《圣經》故事中，伊甸園是天堂樂園，人類始祖亞當和夏娃為求知識，敢于違背上帝命令，偷吃“禁果”，結為夫妻，因而遭受上帝的放逐，下凡塵世，過著辛苦勞作的生活。從此，“所有上帝的創造物都失去了他曾賦予的輝煌光澤，”而艾敦荒原就是人類苦難世界的象征，這種象征體現了人類認識痛苦和不幸的最原始經驗。在哈代的作品中也有大量的基督教牧師和其他宗教代表人物的具有貶抑的人物刻畫，對基督教教育給人們帶來的有害后果進行了戲劇性的描述。例如《苔絲》中狂熱的基督教教義涂寫者，他被哈代諷刺為牧師中“無可指責的典型”。哈代所塑造的基督教代表和他所展示的基督教信仰對個體和社會所產生的影響力在不同的小說中是不同的?！对诰G蔭下》中的Maybold只是有點吝嗇和階級觀念，《一雙藍眼睛》中的Swancourt是一位社會勢利小人，他的偏見產生了更大的傷害。

莎士比亞的戲劇藝術也使哈代受益匪淺。莎士比亞的多才多藝，突出地體現在他所運用的藝術形式的多樣性、廣泛性上。運用莎士比亞的悲劇形式標志著哈代的人生觀的巨變。在哈代的小說創作發展的三個階段中，他早期的創作從1871年發表的《枉費心機》開始到1876年發表的《貝妲的婚姻》為止，共寫作了五部小說。這些小說在主題上主要描寫宗法制社會的傳統風習，表現威塞克斯農村充滿詩情畫意的田園生活。小說歌頌了美麗的田園理想，贊揚了宗法制社會的自然文明和農村傳統的純樸風習。哈代在充滿牧歌情調的小說中描寫威塞克斯農村社會時，極力歌頌了沒有遭受資本主義工業文明污染的自然美，歌頌了在自然狀況下生活的農民的質樸、勤勞、高尚、正直等優秀品德，贊揚了他們怡然自得的傳統生活方式。其作品的情調是清新自然，輕松愉快的。然而，隨著資本主義工業文明迅速發展，并把一種在哈代看來并非理想的文明形態帶進了威塞克斯宗法世界，導致舊的和諧破裂，個體農民經濟上陷入破產、失業、貧困的悲慘境地，陷入無法掙脫的痛苦深淵中不能自拔，傳統的倫理關系和價值觀念遭到新文明的踐踏。在新舊兩種文明、兩種制度的撞擊中，現代文明取代了傳統文明，成為一種扭曲、踐踏傳統美好價值的異己力量，使哈代陷入深深的憂慮和困惑中。面對社會的變革，哈代感到無所適從。他努力地為自己找到一個出口，用自己的筆觸真實地反映新舊兩種文明形態的撞擊給小說主人公帶來的悲劇命運，并揭示出他們悲劇的社會性和歷史性。

四、結束語

哈代是一個好奇心強、求知欲旺的讀者，但他又是個懷疑論者，并不愿全身心地去接受他所處時代的各種思想體系中的任何一種。哈代常說，“他作品中所包含的觀點是不系統和不連貫的‘印象’，并且通常在具體環境下的不同人物角色的語言也是這樣?！币话司啪胖烈痪帕懔隳觊g他曾寫道：“在讀遍各種不同的哲學體系與深感它們的矛盾和徒然之后，我終于得出結論：讓人人都從他自己的切身經驗創造出他自己的哲學。”哈代的作品中所描寫的悲劇人物、悲劇故事是他的悲劇觀的反映，是他在對時代氛圍的高超把握、新的歷史條件下悲劇觀念的拓展以及“圓型人物”成功塑造的基礎上體現出來的。哈代從悲劇的美學角度來反映現實世界，是為了抨擊現實的不公，為新生活吶喊和對自由幸福的渴望與呼喚。正是因為他帶有悲觀主義的描寫中，沉重地打擊了維多利亞時代虛假的樂觀主義，揭穿了英國社會繁榮昌盛、宗教純潔、道德高尚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