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中關村中國科學院宿舍區一排老舊的紅磚樓群中,有一座普通的小樓,這就是被稱為“中國航天之父”的著名科學家錢學森和中國“歐洲古典藝術歌曲權威”蔣英夫婦的家。走進這個家,滿眼都是藏書,在屋中最顯眼的位置,擺放著一架德國制造的黑色大三角鋼琴。這架琴不僅說明了主人的身份與愛好,同時也記錄了這對夫婦摯真的情感、至誠的追求、至上的奉獻……
這架三角鋼琴,是1947年錢學森送給新娘蔣英的第一件禮物,它輾轉美國、中國,伴隨他們50余載。
悠悠青梅竹馬情
要說錢學森和蔣英的愛情故事,得從他們的父輩談起。錢學森的父親錢均夫和蔣英的父親蔣百里都是前清秀才,又同是留日學生,兩人回國后都在北京供職,因此兩家來往甚密。
蔣英生于1919年9月,她是蔣百里的三女兒。只有一個獨生子的錢均夫仗著同蔣百里的特殊關系,直截了當地提出要5歲的蔣英到錢家做他的閨女。蔣英從蔣家過繼到錢家是非常正式的,蔣錢兩家請了親朋好友,辦了幾桌酒席,將蔣英的名字也改為錢學英,然后蔣英便和從小帶她的奶媽一起住到了錢家。
蔣英回憶起那段經歷時說:“過了一段時間,我爸爸媽媽醒悟過來了,非常舍不得我,跟錢家說想把老三要回去。再說,我自己在他們家也覺得悶,我們家多熱鬧哇!錢學森媽媽答應放我回去,但得做個交易:你們這個老三,現在是我干女兒,將來得給我當兒媳婦。后來我管錢學森的父母叫干爹干媽,管錢學森叫干哥。”
良好的家庭環境,使錢學森和蔣英自幼受到很好的文化熏陶和家庭教育。蔣英兒時喜愛唱歌,頗有音樂天賦。父親“擇其性之所近而輔導之”,讓蔣英學習鋼琴。1935年,蔣英隨父親到歐洲考察,進入德國著名的馮·斯東凡爾德貴族學校學習。
1937年,蔣英考進柏林音樂大學聲樂系,從此開始了她在歐洲學習音樂的漫長旅程。
而錢學森,不僅學習成績優異,而且對藝術也很熱愛。書法、繪畫、寫作、小品盡顯才藝。1935年錢學森赴美留學。
錢學森獲得博士學位后,和導師馮·卡門共同開創了舉世矚目的“卡門——錢學森公式”。它的提出和證明,為飛機早期克服熱障、聲障提供了理論依據。從此,錢學森的名字傳遍了世界。
愿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一個在美國苦攻航空機械理論,一個在歐洲暢游于聲樂藝術的海洋之中,10多個年頭,錢學森與蔣英彼此沒有來往,只有藝術的種子孕育在各自的心田。
然而,當蔣百里赴美國考察時把蔣英在歐洲的留影拿給錢學森看時,照片上那動人的微笑和兒時就依稀可見的美麗,在錢學森的心里掀起了微瀾。
這年的舊歷七月初七,是錢學森刻意選擇的良辰吉日。錢學森終于下定決心,向蔣英求婚。
他來到蔣家,問過蔣伯母安好之后,便與蔣英單獨晤談。錢學森親昵地問蔣英道:“英子,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蔣英思索了一下,搖搖頭。錢學森指了指她家墻上的日歷,說道:“今天是農歷七月初七啊,是牛郎與織女相會的日子!”
蔣英羞澀地笑了,臉也紅了。
錢學森走到蔣英面前懇切地說:“英妹,12年了,我們天各一方,只身在異國他鄉,嘗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我們多么需要在一起,互相提攜,互相安慰!天上的牛郎織女每年還要相逢,我們卻一別12年,太殘酷了。想想看,人生能有幾個12年?!這次我回來,就是想帶你一塊兒到美國去,你答應嗎?”
的確,兩個人雖無書信來往,但是,長久的分離,并沒有封凍兩顆相愛的心靈,相反,更加重了他們之間的思念。他們都在無言地等待著對方。
1947年桂子飄香的季節,錢學森與蔣英在上海喜結良緣。此時蔣英已是一位才華橫溢的音樂家,錢學森則是一位學識超群的科學家。
這年9月26日,錢學森與蔣英赴美國波士頓。他們先在坎布里奇麻省理工學院附近租了一座舊樓房,算是安家了。新家陳設很簡樸。二樓一間狹小的書房,同時也是錢學森的工作室。起居室里擺了一架黑色大三角鋼琴,為這個家平添了幾分典雅氣氛。這架鋼琴是錢學森送給新婚妻子的禮物。
多年之后,當蔣英憶及往事,依然回味無窮地說:“那個時候,我們都喜歡哲理性強的音樂作品。學森還喜歡美術,水彩畫也畫得相當出色。因此,我們常常一起去聽音樂,看美展。我們的業余生活始終充滿著藝術氣息。不知為什么,我喜歡的他也喜歡……”
在軟禁中相濡以沫
1950年8月,錢學森一家人準備乘坐加拿大的班機離開美國。但是,美國國防部以莫須有的罪名通過海關扣留了他們。之后,美國司法部簽署了逮捕令,錢學森失去了自由。
在美國工作的10多年間,錢學森為美國航空和火箭技術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因此,當得知錢學森要回國時,美海軍部副部長立即給司法部打電話:“無論如何都不要讓錢學森回國,他太有價值了!”“寧可斃了他,也不要放他回國。”
在這種無端的迫害下,錢學森和蔣英只得把飛機票退了,一家人被迫又回到了加州理工學院。聯邦調查局派人繼續監視他家每個人的行動。
整整5年在美的軟禁生活并沒有消磨掉錢學森和蔣英夫婦返回祖國的堅強意志。在這段灰暗的日子里,錢學森常常吹一支竹笛,蔣英彈一把吉他,兩人共同演奏17世紀的古典室內音樂,以排解寂寞與煩悶。雖然說竹笛和吉他的聲音并不那么和諧,但這聲音是錢學森夫婦情感的共鳴,它是一種力量,它代表了這對不屈的夫婦的一種意志,一種品格,他們從這音樂中領悟到的是一種發自心底的信心和動力。
在那漫長而痛苦的近兩千個日日夜夜里,為了能隨時回到祖國,當然也為躲避美國特務的監視與搗亂,他們租住房子都是只簽1年的合同,5年之中他們竟搬了5次家。蔣英回憶那段生活時說:“精神上是很緊張的,為了不使學森和孩子們發生意外,也不敢雇用保姆。一切家庭事務,包括照料孩子、買菜燒飯,都不得不由我自己動手。那時候,完全沒有條件考慮自己在音樂方面的事,只是為了不荒廢所學,仍然在家里堅持聲樂方面的鍛煉而已。”“那幾年,我們家里擺好了3只輕便的小箱子,天天準備隨時可以搭飛機動身回國。”
在蔣英和親朋好友的關懷和勸慰下,含冤忍怒的錢學森很快用堅強的意志戰勝了自己,他安下心來,開始埋頭著述。一冊《工程控制論》、一冊《物理力學講義》便是蔣英與錢學森貧賤不棄,生死相依的篤愛深情的結晶。
科學與藝術相輔相承
1955年10月8日,在周恩來總理親自過問下,美國政府終于準許錢學森夫婦回國。但當錢學森和蔣英帶著他們6歲的兒子永剛、5歲的女兒永真在機場最后登機時,美國政府又無理扣留、沒收了錢學森在美國20多年間積累下的研究筆記、資料和書刊。而那架他們的結婚“信物”——黑色三角鋼琴和中國字畫等藝術品,在蔣英的據理力爭下,最終與他們一起回到了祖國。這架三角鋼琴也因此成為錢學森和蔣英歷經風雨、沐浴幸福的見證,成為這個家庭不能割舍的“伴侶”。
回國后,蔣英的藝術才華又煥發出來了,她最初在中央實驗歌劇院擔任藝術指導和獨唱演員,后來到中央音樂學院任歌劇系主任、教授。
從20世紀50年代中期到整個70年代,我國每次發射導彈、核導彈和人造衛星等,錢學森都要親臨第一線,在基地一蹲就是十天半月,甚至一個月。他為我國的導彈成功發射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錢老曾這樣說:“蔣英是女高音歌唱家,而且是專門唱最深刻的德國古典藝術歌曲的。正是她給我介紹了這些音樂藝術,這些藝術里所包含的詩情畫意和對于人生的深刻理解,使我豐富了對世界的認識,學會了藝術的廣闊思維方法。或者說,正因為我受到這些藝術方面的熏陶,我才能夠避免死心眼,避免機械唯物論,想問題能夠更寬一點、活一點,所以在這一點上我也要感謝我的愛人蔣英。”
在回國以后的40多年里,每當蔣英登臺演出,或指揮學生畢業演出時,她總喜歡請錢學森去聽、去看、去評論。錢學森也喜歡把所認識的科技人員請來欣賞,大家同樂。有時錢學森工作忙,蔣英就錄制下來,放給他聽。如果有好的交響樂隊演奏會,蔣英也總是拉錢學森一起去聽,把這位科學家、“火箭迷”帶到音樂藝術的海洋里。錢學森對文學藝術也有著濃厚的興趣,他所著的《科學的藝術與藝術的科學》出版時,正是蔣英給該書定了英譯名。
1999年7月,中央音樂學院在北京隆重舉辦了“藝術與科學——紀念蔣英教授執教40周年學術研討會”,以及由蔣英的學生參加演出的音樂會等,88歲的錢學森因身體原因不能出席,他特意送來花籃,寫來書面發言,讓女兒代為宣讀,以表達他對蔣英深深的愛意。
半個多世紀了,無論錢學森置身于何地,蕩跡于何方,唯有蔣英的歌聲是永恒的。他認為,蔣英那美妙的歌聲,是對他們彼此真摯愛情的祝福;那歌聲,飽含著對她鐘愛之人的崇仰之情;那歌聲,是對智慧、勇敢和成功的贊頌。
因此,每當聽到蔣英的歌聲,錢老總能感到一種美好的賜予。于是,他自豪地對自己說:我是多么有福氣啊!他甚至總想對人們高呼一聲:讓科學與藝術聯姻吧,那將會創造奇跡!
責編/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