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菲 余陸炬
21世紀的中國畫界,在繼承與創新、傳統與現代之間演繹了一場唇槍舌戰。急功近利和保守退卻同是中國畫的大敵,而現代中國畫豐碩的成果恰恰得益于不可缺一的二者:優秀的傳統遺產和現代文明的前沿成就。
這是劉海粟的關門弟子、著名畫家張省向本刊記者闡發的他對中國畫現狀的理解。近日,張省率王宏喜、潘寶珠、李學珍、單平等十位中國知名書畫家赴江南古鎮甪直采風。誠邀記者隨行兩天,與書畫家們近距離接觸,領略他們書畫內外的魅力。
張省:
我擔心的不是沒有共同的世界性,而是沒有個性的民族性
張省,1955年生,倜儻人也。劉海粟藝術研究會會長、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昆山畫院院長,國家一級美術師。身形高大,目光灼灼,氣宇軒昂,外表深具畫家特征,與記者握手的時間很長,力道很足。
小橋流水、粉墻黛瓦的江南水鄉始終是張省創作的靈感源泉和不懈主題。他生于斯、長于斯,爛熟于心的江南水鄉題材水墨畫,因潑墨揮灑淋漓,用筆酣暢自如,創意出奇制勝,先后在上海、蘇州、香港、臺灣、新加坡、美、法、德、丹麥、日本等國家和地區展覽,贏得一致好評。其作品屢獲國家級美術大獎。《漁舟晨曲圖》和《春來江水綠如藍》被作為禮物贈予美國前總統克林頓。張省美術館也在他的家鄉江蘇省昆山市錦溪鎮建造完成,成為古鎮的又一張文化牌。
此番他自不例外,當場潑墨畫了兩幅江南水鄉。小橋、流水、人物,他用墨細膩,屋頂則用墨酣暢,頗有氣勢。據介紹,他的水鄉畫區別于旁人的特點是:內容更廣泛,不僅反映古鎮民居,更體現農村風情;善于以墨的深淺五色體現中國畫廣泛缺失的立體感;追求意境、意念、意趣的協調統一。
作畫間隙,旁人指著畫里的村姑,揶揄張省把村姑的腰畫粗了,他則笑稱“村姑”真實來源于他對生活的觀察,“村姑可不是苗條美女!”
畫葡萄是張省的另一個拿手絕活,人稱“張葡萄”。在廣東、江浙等地,他的“葡萄”供不應求。張省的葡萄,吸收了西方油畫立體構圖的技法,與中國畫的意趣情態相結合,晶瑩剔透,靈動鮮活,立體感超強,呈現出一種視覺效果與畫面情境的雙重張力,充分體現了畫家深厚的畫功和高超的藝術造詣。張省畫葡萄的整個過程,記者在一側靜默觀賞。倒是張省時常找些話題來聊,一支畫筆蘸蘸水、蘸蘸顏料、調配調配,一如他的尚方寶劍,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在記者看來,張省的畫,兼有嚴謹的學院派功力和靈動的內心創造,畫面局部到整體氛圍,都不難看出他在創作時,其內心狀態是很靜的,這種靜氣在中青年畫家中難能可貴。靜氣的修煉是一個長期省思與積淀的過程,除了勤奮苦練,還要有對于畫面背后文化境界的思考和參悟,要對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儒家、道家、禪宗思想有深入透徹的理解與鉆研。
在傳統與現代、傳承與創新的問題上,張省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也兼有中青年畫家固有的勇氣、銳氣與開拓精神。對于中國畫的大傳統,無論是古人還是近代大家,張省一向以謙慎好學的心態去面對。在吸取傳統營養的同時,也勇于打破故有技法的邊界、規調,汲取了很多現代因素。
在張省看來,中國畫的傳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既便傾盡一生之力在傳統海洋里遨游恐怕也只能知其只鱗片甲。傳統的就是現代的,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中西文化不會走向一元化大同。然而,當今中西文化藝術的相互交流碰撞,不可避免地影響畫家的觀念意識,形式語言和藝術風格,會產生出一些新的面貌和花樣。對于中國畫而言,張省說,“我擔心的不是沒有共同的世界性,而是沒有個性的民族性。”今天,傳統中國畫的筆墨精神已不僅是一種技法,它還承載著中華民族的一種文化情結,面對現代西方文化前所未有的沖擊。
王宏喜:
中國畫要警惕在宣紙上畫西洋素描的“當代時髦”
在上海畫壇,王宏喜、潘寶珠不是一對喜歡拋頭露面的夫妻,然而藝術上不凡的建樹和生活中的浪漫際遇卻為他們贏來很多羨慕的目光。此番筆會,使記者頗為立體地領略這對藝術伉儷的風采。
“畫如其人”這句話,用在他們身上真是合適。王宏喜是北方漢子模樣,身材高大,不拘小節,正直赤誠,擅長畫大寫意人物,水墨交融,氣勢恢宏;潘寶珠則是出身于書香門第的上海女子,白凈高挑,清秀雅致,善解人意,擅長半工半寫仕女,彩墨相交,構圖精到。王宏喜的創作思維相當敏捷,下筆如有神;潘寶珠有一手巧構圖、細收拾的功夫,是丈夫的好參謀。
王宏喜1937年生, 1964年畢業于南京藝術學院美術系國畫專業。師從著名畫家亞明、陳大羽等,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上海美術館高級畫師。他的畫風自然清新、意境深遠,主攻人物,兼攻山水、書法、印章。他所創作的老子、孔子、屈原、李白、杜甫等中國近百位歷史文化名人神形兼備。
王宏喜善飲,酷暑天氣,每頓可飲五糧液四兩。在一次豪飲后,突然興致油然,當場作了一副《對弈圖》,可謂氣勢恢弘、震人心魄。記者在一旁觀摩許久也不覺眼酸。
王宏喜為人低調內斂,不喜對成就作過多介紹。事實上,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他以首批中日文化交流使者的身份東渡扶桑,其《三國圣賢》組圖轟動大阪,被當地著名的佛教會址超善禪寺重金收藏,該寺并為之改建山門,易寺名為“王宏喜書畫寺”。他最突出的代表作是《盛世修典圖》,到如今已經畫了十幾稿了,生動地再現了初唐李世民招募天下奇才修史立典的文化盛事。第一稿藏于上海圖書館,第二稿則藏在日本宮津市松原寺。
濡染大筆何淋漓?為有源頭活水來。午休時,在甪直鴻運家園的畫室,操著灌云鄉音的王宏喜告訴記者,他因年少時家境貧寒,這條路走得頗為辛苦。這個從黃海邊走到大上海的藝術家,趟過了生活的溝溝坎坎,依然保持著對未來的憧憬和藝術激情。
在王宏喜“畫余斷想”筆記本里,記載著他對中國畫的深入思考。他說:中國畫的筆墨并非單純物質表象的“筆”“墨”之實體,而是表現藝術形式和內容的全部。強調感官刺激的視覺沖擊力固然很重要,但涵蓋作品內在理性的中和之美,卻是中國畫的歸宿,因此必須守住傳統底線。
王宏喜還向記者客觀分析了當今中國畫的幾種現象,比如院體式的制作性、筆墨至上的游戲性、變體變形的抽象性、材質工具革新的作坊性,“它們雖有長處,但其局限性在于缺少中國畫必須具備的文學、詩書印、哲理思辨等全面修養,因此不可能有長久的生命力。‘中西融合是極其錯誤的提法,中國畫要警惕在宣紙上畫西洋素描的‘當代時髦。”
與王宏喜的“剛”珠聯璧合的,是夫人潘寶珠的“柔”。他們的組合,很能體現中國畫的“中和之美”。
潘寶珠,1943年生于上海,海上人物畫家。師從大師錢君匋,專攻水墨人物畫,又擅長花卉墨竹。多年來,與王宏喜同耕筆墨、共研藝事,相得益彰。
長期在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任編輯的潘寶珠,早年從事連環畫創作,后熱衷于國畫,她根據李清照詞意創作的國畫系列在日本、新加坡等地展出時引起轟動。她的“金陵十二釵”被屢次收入彩圖版《紅樓夢》。
王宏喜和潘寶珠都是對方作品的第一觀眾和第一批評家。潘寶珠眼光挑剔,總是毫不留情地直接指出丈夫作品中的不足,王宏喜只要認為有道理便會虛心接受。而除了畫畫以外,潘寶珠幾乎是王宏喜的全職保姆、廚子、醫生和外交官,為了這個日常生活中不問柴米的丈夫,潘寶珠默默付出也犧牲很多,沒有強大的愛作支撐,恐怕是難以為繼的。對于王宏喜,能作為報答的,也只有畫了。
潘寶珠作畫時的神態動作極為優雅,一手隨意挽著與上衣同色調的薄紗披肩,一手持毛筆,精細地畫著古典仕女的云鬢、朱唇、耳墜,間或看一眼站在旁邊畫桌前作畫的丈夫,眼里盡是體貼和愛意。
記者注意到一個細節,潘寶珠與王宏喜的名片,是印在同一張藝術紙的正反兩面的。她說,他們婚后,到哪兒都是一起的,從未分開過。他們相遇時,已經各自走過了人生的半途長路,知道悲歡甘苦,于是更知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