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元
《前赤壁賦》開頭便描繪出一幅靜謐、怡然的美麗畫面;接著以主客問答的手法,抒寫自己內心的情懷,一種隨遇而安、超然物外的人生態度。人物情感由喜而悲,最后轉悲為喜,在體味人生的哲理之后歡愉散場。這篇賦寫得汪洋恣肆、縱橫跌宕、光怪陸離,既有雄奇瑰麗的浪漫主義風格,又充溢著作者深刻的哲理思辨。
江月,在這篇名賦中成了作者寄托情懷、感悟哲理的見證,是解讀本文的鑰匙。
一、江月構成了宏闊、幽渺的意境。
“白露橫江,水光接天”,這是月光乍現時的情景:一個“橫”字,寫出了月光下的江面遼闊無涯;“接”字讓月光下的江面顯得幽深而浩淼。一幅江流月夜圖呈現出立體的美感,構成了宏闊、幽渺的意境。作者的情思也不由得激昂起來,心靈隨即放飛:“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將自己心中積蓄已久的不快統統釋放,將世間的愁緒煩惱統統棄置不顧,伴隨著這秋天的美麗月色“羽化而登仙”。
二、江月是主人公傾訴愁緒的寄托。
見明月而生喜悅,聞簫聲而生悲情。清風明月,小舟江流,卻沒有佳人音樂相伴。而“其聲嗚嗚然”的簫聲,不能不勾起人壓抑心中已久的無限傷感:望美人兮天一方。美人,在屈原的《離騷》中是君王的化身。在作者的心中,此時的“美人”也是可望而不可即啊!他知道,當初如果沒有神宗的庇護,他蘇東坡可能早已身首異處,成為政治斗爭的殉葬品了。
如今,被貶窮僻之地——黃州的他,只有將自己的滿腔愁緒托付給無言的朗朗明月。江月,成了他愁緒情懷的寄托。
三、江月是觸動作者思古之幽情的引子。
悲情一發便不可收拾,面對曾經的古戰場(實際上并非真正的古戰場,但這并不重要),面對清朗之明月,發思古之幽情則是他感情流動的一個向前突進。東坡(即為文中的“客”,此時的“主客”當為一體)并沒有拘泥于一己之愁,迅速從個人情感的泥沼中拔出。“‘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由曹孟德的詩引出對其人的遙想:“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然后語氣一轉,“而今安在哉?”不可一世的豪杰英雄們,早已隨著這滔滔不息的江水,化為一陣陣“驚濤駭浪”。深沉的感喟之后,又開始觀照當前:“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糜鹿,……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作者以“漁樵”為生,以“魚蝦”為友,生活自由自在,但依然感到生命的短暫須臾,知道“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是不可能實現的,只有“托遺響于悲風”。由眼前之江月發思古之幽情,進而表達了個體生命短暫的感慨,更為全文增添了一層濃郁的感傷情緒。
四、江月是作者哲理思辨的載體。
作者的思緒在生命的隧道里穿梭,面對著眼前滔滔不息的江水和億萬年來高懸于天空的明月,作一次生命的思辨和驗證:“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于我皆無盡也。”用變化的觀點來看,天地萬物都處在一個永不停歇地變化之中,就如同這奔流不息的長江之水,故而何不盡情享受眼前的山間明月、江上清風呢?用不變的觀點來看,“則物于我皆無盡也”,人和萬事萬物都是永恒的,是不會消逝磨滅的,就如同這高掛天幕的皎皎明月,“江月年年望相似”,又有何感傷可言呢?
江月,成了作者發哲理之思的載體,變與不變的拷問,充滿了辯證的意味,讓人們在作者營造的藝術世界里領略到了理性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