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巖

邱文忠

攤開五顏六色的地圖，在深深淺淺、密密麻麻的紋路中，指尖總會觸到一些小小的地方，或城，或鎮(zhèn)，或村，也許已經盛名遠播，也許還是名不見經傳，可是一看見他們的名字，不由得就會眼前發(fā)亮，不由得就從心底涌上一陣興奮和騷動，甚至會產生馬上就想去看一看的沖動和渴望，比如麗江，比如烏鎮(zhèn)，比如青巖……平平常常的兩個字疊在一起，立刻就變得靈動飛揚起來，仿佛撐著油紙傘走來的江南女子，蓮步款款，水袖盈盈……

可是文字這玩意常常是會騙人的，并且越是漂亮的文字就越會騙人，看景不如聽景，失望常常多于期望，雖然心里了然，卻仍然心甘情愿地上這個當，唉！旅行就是這樣，痛并快樂著！就在這樣的患得患失中，我和青巖一頭撞了個滿懷！

青巖一直是我想去而多年沒有如愿的古鎮(zhèn)，如今真切地站在古鎮(zhèn)的面前了，興奮？激動？失落？或許還有一點感傷？

古鎮(zhèn)畢竟是古鎮(zhèn)，屐痕處處，古意斑斑，從狀元府邸到古老的寺廟，從定廣門到趙理倫百歲坊，青青的石板路，無聲地迎來送往一茬又一茬的過客行旅，老街的石板路已經被踩得日益平滑。那一間挨著一間的老屋，一扇一扇質樸的窗欄，雕花的門楣，積滿苔痕的青瓦，深深淺淺的青石板路，不知什么時候又多了無數(shù)傷痕，時間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時間能改變一切，情由景生，忽然就想，青巖是不是太累了，如果那些百年的老屋有知，會不會發(fā)出無奈的嘆息呢？

青巖是一個堆積歷史的地方，九寺、八廟、三宮、三閣、一院、一樓、石牌坊、縱橫錯落的街巷……六百多年的沉積，六百多年的滄桑，半日匆匆，我來不及一一造訪，只能浮光掠影，走馬觀花，但我知道，在每一個文明的徽記下，都有無數(shù)青巖人的智慧和汗水在書寫著這座古鎮(zhèn)的歷史。青巖還是一個蘊育靈性的地方，這山，這水，養(yǎng)育了這一方人，導游妹子一路繪聲繪色地給我們講青巖的故事，一部《尋槍》，讓青巖的名字不脛而走，一個詩人周漁璜，讓隔了幾輩子的人都念念不忘，一個狀元趙以炯，讓西南半壁河山都增添了無尚榮光。

青巖更是一個流淌著濃濃的生活氣息的地方，你看，服飾店、貨棧、糖鋪、茶館、食坊，在窄窄彎彎的石板街兩邊密密匝匝，屋檐高低錯落，看似雜亂無章但卻避免了整齊劃一的單調，而變化和豐富才更顯出生活的真實和自然。街頭巷尾，人流涌動，這邊，王凱手里拎著一包香辣豆腐干，優(yōu)哉游哉地一邊晃蕩著一邊美滋滋地享用著，眼睛還骨碌碌地盯著街邊琳瑯滿目的各色小吃，那一側，慧兒正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糕粑稀飯美滋滋地喝著呢。玫瑰糖、豆腐果、醬豬蹄……各式混雜的香味在窄窄的石板街飄散，熱情的叫賣聲起起伏伏，不絕于耳，古老的小鎮(zhèn)彌漫著喧嘩與騷動，蒸騰著熾熱的人氣……

閃身進了一家賣苗族服飾的小店，店堂不大，但整潔明亮，簡約的裝修，不施油飾的原木陳設，富于質感，蠟染的藍印花布，素雅而潔靜，琳瑯滿目的銀飾，閃著淡淡的柔和的光澤，陽光透過雕花的木窗灑進來，鋪滿小店的角角落落，一桌，一椅，都透著一股在大都市找不出的韻致，這樣的小店，即便什么都沒有買，出門的時候也會讓你覺得收獲了許多。

讓我更加感受到青巖人生活情趣的地方是在翻閱有關青巖的資料中，讀到的一首布依族民歌，在每年的觀音會和大佛會上，自由組合，即席演唱：

“莧菜開花滿園紅/茄子花開像燈籠/有心與你認姊妹/你來富來我來窮/銅盆破了斤兩在/扇子破了能扇風/有心與我認姊妹/管他富貴與貧窮/佛啊，南無阿彌陀佛。”佛在這里變得如此生活化和情趣化，如此自然純樸，可親可愛，這樣動人的民歌，怎不讓人擊節(jié)嘆賞。據說，在青巖古鎮(zhèn)，有很多這樣的民歌或“佛歌”，極富生活情趣。

然而，這樣的自然純樸已經越來越少了，不只是青巖，還有麗江，大理，周莊，烏鎮(zhèn)……那些記憶中的美麗的小城，那些一個個古色古香的小鎮(zhèn)，那些土地上浸泡著的滄桑，彌散在空氣中的濃重的歷史感讓我沉醉，讓我動容，卻也讓我深深的嘆息。那些純樸的民風，那些恬淡寧靜的生活狀態(tài)，那些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土壤，在現(xiàn)代商業(yè)文明的沖擊下已經離我們越來越遠了。大理的白族姑娘三道茶、麗江神秘的納西古樂、江南水鄉(xiāng)的槳聲櫓聲……在日甚一日的旅游開發(fā)的浪潮中，更多了做秀的成分，為什么時尚和古典就那么難以和諧地擁抱？現(xiàn)代商業(yè)文明的沖擊力無遠弗至，它正徹頭徹尾地改變人的整個身心！也改變著那些純樸的民風民情，也許，要不了多少年，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很多我們曾經付出整個身心去熱愛的東西，那時已經蕩然無存……

回程的車漸行漸遠，小鎮(zhèn)人熟稔的叫賣聲在晚風中飄散，暮色中淡白的炊煙裊裊升起，青巖在我的視野中慢慢消失，回望夕陽輝映下的古鎮(zhèn)，心中有一絲依戀，有一絲默然，許多年之后，青巖是否還能守得住那一份質樸和平和？當遠離城市的浮華之后，我們是否還能看到千年古鎮(zhèn)從容不迫的淡定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