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站臺

向　婕

快放暑假了，我又想起家鄉火車站的站臺。冷冰冰的鐵軌，長長的水泥臺階，雨棚的飛檐，像鳥的翅膀向天空伸展，雨滴溫柔地灑落在光滑的水泥地面上。雨霧中，一張親切的微笑，若隱若現；一只熟悉的手，揮動著向我召喚。我頭一回被思歸的情緒糾纏，攪得心緒不安。

記得第一次去大學報到，那天正值盛夏。三伏天的太陽，血紅耀眼，熾烈的熱浪把人烤得氣息奄奄。送行的路上，老爸扛著沉重的行李箱，汗水濕透了衣衫；媽媽右臂左肩，掛著大包小包，額頭上的汗滴像密集的露珠。他們氣喘吁吁，步履艱難，可沒有一點怨言。我只背了一個小掛包，活蹦亂跳的身影，在微風中搖擺。老爸擠上車廂把我的行李安放穩妥，還在車廂的小臺桌上，堆滿了我喜歡吃的水果，飲料，小吃食品。媽媽在站臺上，焦急地張望，生怕我會丟失似的。我卻心安理得地空著兩手，跟同車的同學湊在一起，開始暢想起大學的周末，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存在。

火車高亢地吼叫著，我和同學一窩蜂似的往車廂里鉆。媽媽很不放心地叫住我，想說什么，遲疑了一陣，卻終究什么也沒說，只拿紙巾不停地拭抹臉頰的淚水。老爸望著我，眼眶紅紅的，緊抿著嘴，一個字也沒吐出來。他一只手臂彎過去摟住媽媽顫抖的肩，另一只手無力地揮了揮，示意我快上車去。

面對這催人淚水的場面，我竟然無動于衷！至今一想起我就后悔得要命。

不過，僅僅過了一年半，異地的風沙，就吹皴了我嬌嫩的皮膚，讓我領教了寒霜冰雪的凜冽；嘗到了人情的冷漠，深深眷念生活在父母羽翼下的溫暖。

上次寒假，我從學校回家，隨身只攜帶了一個小包，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但返校的時候，就變成了鼓鼓囊囊的三個大包。我頓時就傻了眼。哎，父母對兒女的厚愛，是怎么也裝不完。老爸瞧著我傻呆呆的模樣，給我鼓勵說：“別怕東西多，老爸給你扛”。“爸，我都讀二大了，啥事都由你們包辦代替，我算什么？”老爸看著媽媽相視而笑。

我家住縣城，到市里的火車站，相距二十多公里路。剛一出門，天就下起小雨。老爸固執地要為我送行。雨中的火車站，一點兒不冷清，到處擠滿了外出打工的人。火車剛進站，人群就開始騷動，人潮把我和老爸擠在狹長的通道里。人們簇擁著到了檢票口，老爸機靈地擠進棚欄，卻被告知：“春運期間，送客人員不準進入站臺。”好不容易擠進來的三大包東西，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我們被卡在關口，老爸想闖關，又被擋回來。平日里能說會道的他，使出渾身解數，磨破嘴皮，結果還是徒勞。無可奈何，老爸怒目圓瞪著檢票員，悻悻地退出了檢票口，他一邊走一邊不甘心地回頭望著我。

我打開座位旁的車窗，雨水無情地打在我的臉上，我無意躲避徹骨的春寒，讓純凈的雨滴，洗滌我心靈的歉疚。沒有告別的站臺，冷冷清清，只有淅淅瀝瀝的雨，在無盡地飄落。忽然，我望見車尾的鐵軌上，一個人跳上了站臺，飛快地奔跑，還靠近車廂不停地張望，我眼睛一亮，看清了，扯起嗓門大聲呼喊：“爸……爸……”嗓音悲愴而悠遠。車輪緩緩地滾動，老爸邊跑邊朝我揮手，他顧不得雨水淋濕了他的頭發，他的衣衫。他佇立在站臺的盡頭，被雨水洗凈的皮夾克，泛起烏黑烏黑的亮光。

淚水，雨水潮濕了我的臉，潮濕了我的衣衫，我看不見雨中的站臺，可我聽見了老爸的呼喊：“女兒，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