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理解饑餓才能抵御它

陳國富

在歷史上，饑荒曾經無數次在世界不同地區侵襲著古老的文明?，F代社會的技術手段足以讓全世界免除饑餓的侵襲，但還是有成千上萬的人在饑荒之年失去生命。更多的人在正常年景中忍受著饑餓的痛苦，這無論如何都是人類的不幸。阿瑪蒂亞·森等經濟學家將熱情和精力長期地投入貧困和饑餓的研究上，近期出版的《饑餓與公共行為》和他前期的研究成果一起構成這一研究領域的經典文獻，為人類知識寶庫增添了一個閃耀著智慧之光的集合。

在這本書中，作者對饑餓的研究視角與傳統的研究視角迥然不同。傳統研究側重在對食物的供應方面，只考察諸如食物總量增長率和人均食物量等指標。但作者發現，在20世紀，印度、博茨瓦納、津巴布韋和肯尼亞等國，在人均可得食物大量增長時期，饑荒還是無情地發生了。這說明，在食物供給總量增加和人均食物量大量增長的條件下，社會弱勢群體仍然可能失去最基本的食物來源而成為“饑民”。這一發現讓作者堅信，饑餓絕不僅僅是因為食物生產和供應的減少，而主要是因為現行制度沒有為社會弱勢群體提供獲得食物的充分手段。

基于這種發現，作者將饑餓歸結于權利的喪失。人們可以通過不同的方式失去控制食物及其他必需品的能力，不同的人群對食物所能實施的控制權利依賴于一系列法律和經濟因素，僅僅依據食物總量無法判斷不同群體實際控制的食物規模。那些失去食物控制權的人群最容易受到饑餓的威脅，當這一人群的數量達到一定規模時，便可能發展成為饑荒。因此，從其本性上來說，饑荒是一種社會現象。

這是一種“制度主義”的分析方法。首先，它可以幫助我們發現造成饑餓的社會根源。例如，作者在分析中國1959—1961年困難時期時，沒有簡單地將其歸結于“自然災害”。作者認為，“大躍進”期間滋生的夸大產量的風氣讓人們相信了地方官員所報的糧食產量，誤報一方面導致糧食進口的大幅削減，另一方面導致糧食征收的大幅增加。誤報使政府不能了解真相，但缺乏來自外部的壓力又使政府不能及時采取措施抵御饑荒，這樣，幾千萬人口因此失去了對食物的控制權。

其次，這種方法還能幫助我們用更廣闊的視角去思考保護弱勢人群獲得食物的權利。誠然，那些得不到足夠食物的人會因饑餓而死去，但僅有食品是不夠的，因為在饑荒中死去的人大部分都是被各種疾病殺死的，而非直接被餓死。這就意味著需要將某些關鍵的非食物投入——諸如衛生保健、基礎教育、干凈的飲用水或公共衛生設施的提供，作為預防饑荒的決定性因素。一般來說，食物可以在市場上購得，但醫療、教育以及相關的設施則需要國家直接提供。因為在這些方面，政府的作用更加直接和迅速，在這些非食物項目上提供普適性的權利保障，應該是政府的職責。

(作者為南開大學經濟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