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家鄉盛開的荷花,我想起了我和子帆留在都市里的那池荷。畢竟,那是我的初戀。
我和子帆的愛情發生在上海———番禺路,這條路比起南京路、淮海路來,算不上繁華熱鬧,但也有許多豪華住宅小區,紅磚綠瓦,飛檐翹壁,中西結合,在枝繁葉茂的大樹掩映下,古典與現代氣息交相輝映。
我不是個純粹的上海人,充其量只是一個擁有上海市靜安區戶口的外地人。在很久很久以前,母親從這個繁華的都市下放到我的祖籍———江西省的一個窮鄉僻壤,生存的本能使她與父親結婚,生下我和弟弟。后來,我們成了“知青子女”,按政策回滬落戶。
這個身份讓我覺得自己始終生活在這個大都市的邊緣。我是內地一所師范學院畢業的,到上海時是7月,正好放暑假。初來乍到,舅舅把我安排在他朋友的一家洗衣公司,讓我先熟悉上海的環境。外婆對我說:“上海人排外,你不要說你是知青子女,要不然他們會說你是鄉下人。”
那個有著陽光燦爛笑容的男孩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闖進了我的生活。他是這家洗衣店的常客,洗他那白色的襪子和留著淡淡陽光味的運動衣。我負責填單,在我又一次微笑著把洗衣單交給他時,他說:“你真象一朵恬靜美麗的荷!”喔,原來他也是喜歡荷的,怪不得我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一來二往我們很快熟悉起來。他叫肖子帆,是一家雜志社的美編。我讀師范時也學了畫畫,畫得不怎么樣,卻喜歡背著畫夾到處寫生。我們認識以后,他天天都要來店里坐坐,店里的老大姐對我說:“小姑娘,伊對儂有意思了。”我的臉緋紅一片。
有幾天他卻沒出現,我的心空落落,莫名其妙地擔心起來,各種猜測紛至沓來:他搬家了,生病了,或是不想見到我了……他還有一些洗好的衣物在店里,店長讓我按地址送去。
“叮鈴!”我按響門鈴,拿起聽筒:“你好!我是洗滌中心的章依依。”大門打開,我到三樓。“門開著,請進來吧!”進了門,一眼看見他頎長的腿上纏著繃帶,我的心又疼痛又忐忑。“你的腿怎么啦?”“打球時摔的,不礙事,謝謝你來看我。”
我環視四周,房間狼籍一片。壁上掛著一些裱得很好的畫,有一株溫潤如玉,亭亭而立的荷,見我佇立靜觀,他說:“你肯定也喜歡荷。”我告訴他其實我也喜歡畫畫,特別是畫荷,我是六月出生的,月相是荷花。“以后我們一起去畫荷。”他的話讓我感到溫暖。他告訴我,他的父母到日本他姐姐那里去了。因此,他要到洗衣店去洗衣。
我下班后買了些菜趕到他家,收拾好他凌亂的家,又給他燒了幾個菜,我正要告別,他忽然緊緊地抓住我的手,我下意識地抽回。“我不會傷害你的,請相信我的真誠。”我凝視著他,那是一張令人心醉的臉,鑲嵌著兩湖讓女孩子會陷下去的水。我只是個素面朝天的女孩,突如其來的美麗愛情,我真擔心它只是繁華煙云。
那個星期,我像童話里的田螺姑娘為他煲靚湯,為他洗衣裳,他開心得像個孩子。他讓我講我家鄉的方言,然后猜測它們的意思。我常常惡作劇地說些俏皮的話,然后,兩人笑得一塌胡涂,我也會在這里講上海話,因為無所顧忌,我的上海話進步很快。
他的腿很快好了,我們去得最多的地方是人民公園,去畫荷池里的荷。子帆說:“真正好看的荷是在早上。中午的太陽一曬,荷就會慢慢合攏,不肯再打開,等到第二天清晨,重新再開。但不論多么努力,也不能像第一次開放時那么燦爛無比了。”因此,常常在清晨嬌柔的陽光下,荷池里飄浮著淡淡的芳香,一個穿著樸素的女孩和一個時尚俊朗的男孩猶如兩朵并蒂蓮。我的畫筆并不流暢,可情感卻如行云流水,一瀉千里。荷池畔,我們渡過了一段溫馨快樂的日子。
我們常常在千百朵荷花中選擇一朵去畫,彼此都說:“要選對喲,不要讓開得最好的那一朵從眼皮底下溜走。”
好日子過得特別快,轉眼夏天就溜走了,刮起了瑟瑟秋風。我們的交往遭到了他父母的反對,除了因為我是“知青子女”,主要是嫌我的大專學歷太低。當子帆告訴我時,我的心如荷池里的水泛不起一絲漣漪,這是我預料中的事,只是來得太快了。
為了爭取他父母接納,子帆要我謊稱我已懷孕。為此,我們有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爭吵。我雖不是什么大家閨秀,但我也是守身如玉的清純女孩,我不想降低人格放棄尊嚴去乞求愛情。我要做一顆閃閃發光的珍珠,通過提升自我去贏得愛情。
我離開了洗滌中心,換了手機,切斷了一切與子帆的聯系。不久,我應聘到一所小學教書。我一邊努力工作,一邊拼命自學,準備考研。
當我拿到上海一所大學的研究生入學通知書時,我撥通了塵封已久的電話,卻聽到一個冷漠的聲音:“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我急不可待欲見到子帆,坐車來到他家。開門的是一位氣質高雅的女士:“你就是章依依?請進來!子帆和他的女朋友出去了。”就像當頭挨了一棒,我記不清我是怎么樣離開他家的。
世界有時真的很小。第二天,我在百貨大樓瘋狂購物渲泄時,竟然碰到了令我魂牽夢繞的子帆,依然是那么出類拔萃,只是身旁多了一個漂亮女孩,小鳥依人的樣子。我的心開始滴血,就在我如電擊般僵住時,他發現了我。一瞬間,我們的目光交織了千絲萬縷的復雜情感,旁邊的她一臉冷若冰霜。
我的淚彌漫了我的臉,我拼命地跑,后面傳來了子帆熟悉急切的喊聲:“依依……”
深秋時節,我再次來到我們常去的荷池。荷已凋零,一片片潔白和粉紅的花瓣飄落在閃動著淚珠般的浮萍上,翠綠的浮萍是荷最后一處驛站,花瓣短暫的嫵媚留下的卻是無盡的憂傷……
又一個夏天。祖母在電話里告訴我,家鄉的荷開得很好。暑假,我決定回趟老家,去看看久違的天然去雕飾的荷。
編輯 陳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