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替代我一生

圣經上對愛做了詮釋——愛是恒久忍耐，愛是恩慈，愛是永不止息。這樣沒有計較的愛，這樣肆無忌憚的愛，這樣息息相關、血肉相連的愛，這樣不需交換的愛：惟有親情。

本期主持：流離maggie2836@yahoo.com.cn

那個為著對我的疼愛，有勇氣跟隨陌生人去遠方的小姑，那個悄無聲息地代我承擔了一切厄運的小姑，那個寫了數不盡的家書卻等不到回音的小姑，那朵柔弱的也是最美的花兒，如今飄零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十二歲那年的春天，我瘋了一樣揮舞著笤帚追打弟弟，連滾帶爬的弟弟哭著喊，別打我，是花花讓我這么說的，她給了我一個蘋果。

花花用一個蘋果輕易地奪走了我的夢想。

花花是我的小姑，只比我大七天。爺爺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她是在我們家長大的。

就在剛剛，一對神氣的夫婦坐著小車來到我家的破窯洞，媽媽悄悄告訴我，他們在城里當官，想收養一個女兒。

那個中年女人慈愛地拉著我的手說，這孩子眼睛透著機靈，長得也乖巧，我們就把這個領走吧。

我像做夢一樣，幸福得差點咯咯笑出聲來，能到城里去讀書多好啊，再也不用住陰暗潮濕的窯洞了，不用吃難以下咽的棒子面了，不用哭著向媽媽磨學費了。

這時，弟弟突然指著我說，她打我，還跟我搶東西吃，花花比她好。一向膽小羞怯的小姑把我推到身后，指著裂縫斑斑的墻壁大聲說，那些獎狀都是我的。就連平時偏疼我的媽媽，也幫著小姑說話。那女人頓時松開了我的手。

小姑坐著那輛銀閃閃的小車消失在村頭，我坐在門檻上一邊大哭一邊狠毒地想：那兩個人如果是人販子就好了。

小姑很幸運，她不再是鄉下女孩李花花，她現在是大城市里的女學生丁薇。

小姑經常給我寄復習資料，書里夾著照片，她坐在富麗堂皇的屋子里，穿著漂亮的衣裙歪著頭笑，臉蛋上那兩團丑丑的“山里紅”不見了。她說，丫丫，對不起。

小姑的好朋友亞亞羨慕地說，花花真好命，這句話差點讓我的淚決堤而出。

小姑隔幾天就有信來，看到那些信的時候，我壓抑著深深的怨憤。我從沒認真看過，大部分連拆也不拆就直接塞在床下。每個學期的學費都會準時寄到，開始爸媽還讓我寫信道謝，我推說寫過了，后來一家人也就習以為常了。有次小姑打電話來問我怎么從不回信，我說學習忙，她放心地笑了。

高二那年，父親生了重病，我給小姑寫了信，錢很快寄來了。病中的父親要我退學，無比憤怒的我又寫了封信，小姑再次寄了錢來，并且告訴我她已經上班了，工資很高。我恨恨地撕碎了信，她卑鄙地奪走了原本屬于我的一切，現在卻成了高尚的施舍者。

父親出院了，再也干不了體力活，于是打算承包磚廠，我寫信問小姑要錢，這一次拖了兩個月才寄來?？粗改笟g天喜地的樣子，我不屑地說，如果是我，早就給你寄來了。

母親訕訕地說，當年我實在舍不得你啊，怕人家待你不好。

我和弟弟已經習慣向小姑要錢，上大學的所有費用我都向她要，小姑的信我仍然直接塞在床底下，寫信要錢的時候，才看看信封上的地址，她的地址總在變，她說她經常出差。

后來，父親的磚廠越做越紅火，我和弟弟各自有了不錯的工作，我們全家都搬進城里，住著很大的房子，開著自己的車，過著讓周圍人羨慕的生活。幸福很容易讓人忘記舊事，沒有人提起那個十二歲就離開家的女孩，那朵小小的花兒，已經淡出了全家人的記憶。

如果不是偶爾遇見亞亞，也許我今生都不會再想起她。

亞亞嘖嘖連聲地參觀著我的家，感慨道，你的命真好，不像花花。我漫不經心地問，哪個花花，她說，就是你小姑啊。

亞亞說，花花只過了三年的好日子，養父就因為受賄罪被判刑二十年，養母又中風癱瘓了，她帶著養母到處打工治病。

我不相信，亞亞大喊，是真的，前些年我堂哥在山西打工親眼看見的，她像男人一樣在工地上推磚背煤，什么活都干，去年村子里的婦女到新疆撿棉花也看見她了，她還求這些人對你們保密呢，怕你們知道難受。

我手指顫抖著撥通了電話，給亞亞的堂哥，給村子里去過新疆的女人，他們證實了亞亞的話?？蓻]有一個人能夠告訴我，小姑現在究竟在哪里。

撿棉花的女人說，她病病歪歪的，好像落下殘疾了，人們都問她當年為什么跟侄女搶，到頭來遭了這么大的罪，她說，丫丫小，怕被人販子賣了，所以搶著去了。

當我們一次又一次向這個災難重重的女孩求助的時候，她是怎么樣扛得起這種艱辛的日子，平靜地寄錢，然后寫信向我們虛構她的幸福生活。

當我們不再向她要錢的時候，沒有人想起給她寫一封信，哪怕只說一句話，哪怕只留下一個地址或者電話。

我瘋狂地搜尋小姑的信，沒找到。一些久已模糊的場面忽然在腦子里清晰起來：

滿院子的紙飛機起起落落，我以為弟弟撕了我的練習本，急急撿起一只打開，原來是小姑的信，舒了口氣。

下過一場大雨，做飯的時候，生火的柴很潮濕，我從床下找出小姑的信，大把大把地塞進灶膛里。

大學畢業時，我瞄了一眼凌亂的寢室，將那些尚未拆封的地址各異的的信隨手投進了垃圾袋。

我還要到哪里去找小姑的信？

我茫然地站在街頭，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

“阿姨，你在找什么，你為什么哭？”一個小小的孩子站在我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我，那是清水一樣柔和的目光，我卻覺得子彈一般呼嘯著穿過了我的靈魂。

編輯/流離E－mail：maggie2836@yahoo.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