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長得不能再長的夜,于我離開他的第一百天,月白風清的陌生之地仿佛模糊了曾經的滄桑情事。只有他給我的那只青花瓷瓶安頓如初,孤傲地在書架上以非植物的氣質存在著,成為我小心呵護的愛情孤本。
他出現的那個晚上,刮很大的風,青灰色的墻,古銅色的燈柱,那個穿了深灰色風衣的高大身影就在這青灰的基調中走入我的生命。愛情在一瞬間火石電花般絢爛綻放,誰都抵抗不住。他唯一送給我的就是這只價值不菲的青花瓷瓶,薄得隨時可能失手打碎。像你一樣。他說得認真,像做文章。青瓷是瓷器里的青衣,心性沉靜,有那么一點孤傲,像你。情話并不甜美,卻足夠令我驚心動魄。問題在于,這已經不是個太年輕的男人,而我經不起韶光流逝,女人都渴望愛情的歸宿。
生命的安排總是盤根錯節。我心悅于自己的愛情,卻誠服不了殘酷的事實。時光未能沖刷我們的感情,反而是一段再也放不下的苦愛。只是他不提任何結局,仍舊做著他的好好丈夫。難道只是因為她的殘疾,就要給自己一輩子的桎梏。我說不要拿相見恨晚搪塞,他說不是,然后扳過我一起看月下的青瓷。青與瓷的相遇,恍如一段糾纏后凝固的前塵舊夢,青花暗藏在瓷瓶中就像深藏在歲月深處的暗香浮動,留下的不知是真實,還是美麗。
我還是忍不住卸下所有的尊嚴,敲響他家的大門。那是一個怎樣的女人,樸素整潔,微微含笑,眼睛純凈如同嬰孩,只是裙子下僵硬的假腿令我不知所措。我只字未提就禮貌地退出,與他的家愈行愈遠。我只是不相信,那樣一個女人居然因為出軌的感情而成為殘疾,最后卻被情人拋棄,而他卻因為她的殘疾對她不離不棄。那一天,我毅然出逃,對他只字未提,箱子里的青瓷使我感覺踏實妥帖。
棄他而行的第一百天,陌生之地居然也是刮很大的風,青灰色的墻,古銅色的燈柱,只是那個穿了深灰色風衣的高大身影真的已經漸行漸遠。我看這只月下的青花瓷瓶,偶爾用手輕撫,很冷,擁有令人心碎又平靜的美麗。我依稀感到自己正如它經歷了烈火鍛燒般鳳凰涅槃而再生時的激蕩。然后想起他曾經說的那些滄桑情話:活在萬丈紅塵中,今世做不成一件波瀾不驚,卻又讓人欲罷不能的青花瓷瓶,死了一定要化為瓷土,讓人來將自己煅燒成一件青花瓷瓶。千年之后,我將默立于你的案頭,側臉看你——就像今夜,我與這只青瓷對坐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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