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形天使

站在酒店20層的落地窗前看錦州的夜景，這座城市之于我已經很陌生，陌生得我已想不起是否真的曾在這里待過。猶如我之于黃浩全，我想他再一次占有我時，也會記不起我15年前的模樣。望著鏡中整容師精心打造的精致得無可挑剔的臉、水嫩的肌膚、完美的曲線，我的嘴角掛上了一抹微笑。

整整五年，我忍受著劇痛，享受著每次成功整容后的巨大興奮和滿足，最后一次做完處女膜修補術時，我已經成為了一個完美的天使，曾經有過的恥辱都將隨著黃一然欣喜地看著那片鮮紅消逝在空中。若不是為了那個纏繞在心頭永遠拂之不去的仇恨，我也可以體會纏綿的愛情，也可以過著平淡卻幸福的生活，可或許命中注定我今生不能擁有至美至純的愛戀。

媽媽是個美麗優雅的女人，爸爸去世那年她剛剛三十歲，完全可以名正言順地找個可以給她幸福的男人過完下半生，但她卻將自己盛放的嬌艷交給了她的老板，那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媽媽是黃浩全公司的財務總監，拿著不菲的薪水，用大把大把的鈔票將含苞待放的我打扮成全市最奪目的少女。

我是她的得意之作，她說我像足了少女時代的她，她要用重金為我搭起一條通往雍容華貴的路。我把她當成我心中最高貴的女神敬愛著崇拜著，直到看見黃浩全和她赤裸地糾纏在一起時，我才明白她取之不盡的財富的來源。

后來我偷看了她的日記，她說她的靈魂已隨爸爸而去，之所以讓肉體屈辱地存活世間，是為了他們共同延續的生命，她要讓我變成最驕傲最優雅的公主。

雖然她可以毫不吝惜自己的身體，用它來換取那個暴發戶一沓沓的鈔票成就我璀璨的未來。但她永遠也想不到，她對我的精雕細琢沒能將我送往天堂，卻只是為黃浩全奉送了一塊鮮嫩的肉。

18歲那年，我遂了媽媽的心愿，順利拿到了四川外語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媽媽欣喜若狂，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一定會送我去夢寐以求的加拿大，黃浩全一副誓作堅強后盾的真誠，第一次感動了我冰涼的心。

我突然開始理解和心疼媽媽，甚至有叫黃浩全“爸爸”的沖動，畢竟他成就了我虛榮歲月里所有物質上的滿足，于是媽媽的臥室里多了一張“全家福”。

黃浩全駕駛著他的奔馳將我送到川外時，那些艷羨的目光足以讓黃浩全將我感激的凝望誤認為是對他邪惡欲望的期待。黃浩全說要陪我好好熟悉熟悉山城，我像個快樂的天使，挽著“爸爸”的肩膀，給了他從未有過的信任。

客房里，他以慶祝的名義向我遞來的那杯洋酒，讓我迫不及待地想有個男人來釋放身體里從未有過的狂躁。夢里的飄然還未褪盡，撕裂般疼痛的下身讓我的眼睛突然觸到白色床單上的點點血紅，而黃浩全那雙邪惡的手還在享受我嫩熟的豐滿。

我拼命地拍打著密閉的窗戶，恨不能縱身來個香銷玉殞。而他裹在睡衣下骯臟的身體還意猶未盡，他拿著事先準備好了的20萬元支票，來回地在我面前晃動著，說是大學一年級的零花錢。

我和媽媽一樣無法抗拒只需要付出肉體便唾手可得的誘惑，從此我也淪為他的情人，他平均每個月到重慶來兩次。對他的到來，我既抗拒又有一絲渴望。慢慢地，我開始享受起一切平息后那一沓沓的鈔票帶給我的無限滿足，我不知道媽媽是不是也和我一樣。

我可以為墮落找一千個身不由己的理由，但我卻不敢面對媽媽，第一學期的寒假我找了一個適當的理由，沒有回去過年。

第二年的五月份，媽媽打電話說她已經到校門口，久別重逢后的激動，被媽媽挽住黃浩全的手擊得蕩然無存，我頭也不回地跑了，邊跑邊想象著我和黃浩全在床上的罪惡，想象他們糾纏時的骯臟，我嘔了，差點吐出了五臟六腑。

只是沒想到，這竟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我的媽媽，這世上最后一個親人。

一周后，傳來媽媽割腕自殺的消息，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我痛不欲生。

一個靈肉分離的女人，還沒有完成她在這個世界上的使命，是不會輕易付出生命的，她愛我勝過愛她的生命，臨走時卻沒留下一個理由，我無法相信這個事實。

一定是黃浩全，是他，是他不動聲色地害死了媽媽，但我確信，他絕對不是玩厭了才對她下了毒手，因為他骨子里流的是喜新不厭舊的污血，對于漂亮的女人，他永遠都是來之不拒的，媽媽是他的財務總監，一定是掌握了他公司致命的證據，所以他才會殺人滅口。

我怔怔地站在媽媽的墳前，欲哭無淚，她終于去見爸爸了，哪怕帶著污穢的軀殼，但我相信爸爸會接納她，接納她永遠愛他的心和隨他而去的靈魂。

我久久地站著，混亂的思緒里只飛出了“復仇”兩個字，彌漫在父母墳前陰森的天空里，揮散不去。

我將強烈的傷痛和仇恨深深地埋藏起來，企圖接受黃浩全最后的蹂躪，待他睡去后再將彈簧刀刺進他的心臟，但他卻收起了對我的欲望，任憑我如何約他，他也不再見我，這更加堅定了我的判斷。我開始后悔，為什么會將黃浩全給的錢全部揮霍掉，如果能用他給的錢請殺手結果了他，那是多么干脆利落的復仇方式。

沒有了錢，我無法再繼續曾經的奢侈，近乎久遠年代養成的虛榮還在無休止地膨脹，最重要的是，我還要用錢完成對黃浩全的復仇計劃。

已經墮落過的靈魂，不在乎再一次的墮落。

我告別了大學校園，到了那個遍地是金的城市，由一個大學生變成了燈紅酒綠中最艷麗的一朵交際花。不同種族不同膚色不同年齡的男人們不斷地在我近乎腐爛的軀殼上更換著姿勢，我以為是印鈔機不斷地在印刷著一張張嶄新的鈔票。

十年，整整十年，當濃妝艷抹已無法遮住我不再光鮮的面容時，我猛然發現我的存折里已經有200多萬，我興奮地意識到距黃浩全永遠消失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了。

殺手告訴我黃浩全的兒子一直跟隨在他左右，要我選擇稍安毋躁靜候時機或是提高價碼一起了斷，我才發覺他身邊多了個翩翩少年。

一個念頭在我腦中浮現，要報復就要報復得徹底，黃浩全毀了我們母女，我為什么不能毀了他們父子，毀了支撐他隨心所欲的罪惡事業。

為了這個計劃，我又花了整整五年的時間，精湛的整容技術已經將脫胎換骨的我帶到了黃浩全的世界，他卻渾然不覺。

15年，我將如花的歲月交給了無盡的屈辱，就在殘瓣即將凋零時，數次劇痛后，我又是一朵鮮活的玫瑰。

制造天衣無縫的巧遇，不動聲色地勾引男人，向來是我的擅長。我順利地進入了黃一然的視線，年少輕狂的他開始追逐他的愛情。

黃一然給我的印象不如黃浩全那么糟糕，他的儒雅與他父親的粗俗有著強烈的反差。

當他情不自禁地握住我的手時，我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心底滑過一絲從來沒有過的幸福，先前計劃周密的勾引步驟卻無法從記憶中搜尋。那是多么奇妙的一瞬，我的生命里居然還會有羞澀低頭的動作，我突然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當我的思緒回復平靜時，我立刻警告自己，他是黃浩全的兒子，他足足小我9歲，我的目的是要他毀滅他的父親，然后毀滅他。

我迅速縮回手，找了個借口匆匆逃走，我需要調整自己的情緒，否則15年的精心策劃可能會毀在我的一念之中。

再見他時，我用理智強烈地支撐著無法控制的錯亂，但卻無法抗拒他急促的呼吸深情的吻，我無法把持住35年來的第一次眩暈，終于將他帶進我在酒店的長包房，我已經習慣將客人帶進我的房間，我下意識地把他當成我的客人。

我完全沉醉了，被一個比我小9歲的復仇對象帶進了從未進入過的世界，我欣喜若狂，欲罷不能，我本來以為可以像當年黃浩然享受我那樣享受他兒子的鮮嫩，我以為我會為初戰告捷狂笑，但當黃一然看著白色床單上的朵朵鮮紅時，他深深地吻住了我，在我耳邊溫存地低語，說我是他的天使，他會一輩子對我好。我突然哭了，是從來沒有過的幸福的眼淚。

一然的癡狂一度讓我忘卻了所肩負的使命，我無法控制不斷瘋長的從來沒有過的情愫，我想陪他癡狂。我企圖說服自己，曾經的我已經面目全非，為什么不能放棄過往的悲哀，享受今天的幸福。我甚至忘記了當初自己的使命。就這樣，我放任自己沉淪了100多天，我以為做了真正意義上的女人，一然是我真正意義上的男人，但我的內心卻沒有一刻得到過安寧，當我到達幸福的極至時，總有一種聲音從遠遠的地方飄來，那就是毀滅。

我在幸福和復仇中不斷地掙扎著，但一然毫無覺察，他將我當成寶貝一樣寵著憐著，承諾要給我一生一世的幸福。我愛這種日子，因為我天生就是女人，骨子里就注定了這種渴求。

當一然將我帶到黃浩全的面前時，我驚異于15年的歲月，竟沒在這個男人臉上留下一絲痕跡，只是平添了幾分穩重。

他錯愕的眼神在我臉上停留了很久很久，不知道他是驚于我的美貌，還是從我眼神里讀懂了什么東西，我們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彼此的臉上，只有一然平添了幾分尷尬和不安。

一絲笑意終于在黃浩全臉上浮現，他當著兒子的面對我豎起了大拇指，原來不管世界變成什么樣，不管他的外表看上去有多穩重，他還是改不了好色和淺薄的本性。

一然送我回去時，叫我不要介意，他父親其實是非常善良的，當我聽到他的評價時，我的心突然顫動了一下，就是這微微一顫，終于讓我從夢境里醒來。

我整理好思緒，一然，我惟一的親愛，你的天使是在復仇中重生的變形天使，她曾經想藏匿起仇恨的羽翼，永遠停留在你身邊，但到了最后她才發現，她已經無力改變她自己。一然，對不起。

我以未來少奶奶的身份在黃浩全的公司里名正言順地出入，有意無意地用最煽情的方式勾引著他，然后又乖乖地守在一然的左右，我能感覺到黃浩全欲火的燃燒。

當一然捧著我的臉說父親派他出趟遠門時，我明白了一切。不出我所料，他連兒子的女人都不肯放過。

與其說是我順利地俘虜了黃浩全，倒不如說是他自投羅網，一然走的當晚，他就睡到了我的床上，他說他好像在哪里見過我，特別是我的眼睛，但他確信，他從來沒遇到如我一般的人間尤物。

我討厭他的聲音，憎恨他的身體，恨不能立刻讓他消失，但我用盡了渾身解數來讓他開心，讓他滿足。

我盼望黃一然早日回來，也許是我還沒有完全把他當成復仇的工具，也許是我想早日完成那個等待了15年的勝利。

一然在出差回來的當夜向我求婚，我預料到好戲馬上就要上演。

不出我所料，黃浩然堅決反對。

我明白他的心思。如果讓他面對一個曾經勾引過他的媚騷十足的女人，天天與他兒子在他眼皮底下演繹著幸福；如果他被撩撥得再一次把持不住，忍不住去偷偷地嘗嘗腥；如果這個女人生了孩子，卻無法辨認究竟是他的兒子，還是他的孫子，他能不發瘋嗎？

為了我，他們父子之間的斗爭終于開始了，看著被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一然，我的心掠過一陣酸楚。

我的內心又開始掙扎起來，可當復仇的快感一浪，接著一浪將那些酸楚沖得無影無蹤時，我實施了最后一輪的復仇計劃。

我住進了他們家的別墅，雖然我知道這個家庭里除了一然外，不會有一個人對我表示友好，但我已經習慣了旁人用各種方式對我。

一然洗澡去了，我打電話給黃浩全，說要談談我和一然的婚事，他說他能感覺出我是有目的的，如果有什么條件盡管提，只是不能再纏住他兒子。

我告訴他第一個條件就是他必須現在過來看一樣東西。

他真的來了，惡狠狠地盯著倚在床上穿著性感睡衣的我，我準確地把握著一然洗澡的時間，從容不迫地從手袋里取出那張15年前我們三人合照的“全家福”。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拼命地想從我眼中辨別我到底來自于哪個世界，我冷笑著，講述了我這15年里的所有付出，只為今天能看著他遭到應有的報應。

他的呼吸異常急促，發瘋般地撲向我，他眼神里有著炙熱的仇恨，他企圖將我毀滅，他壓在我的身上，我不停地掙扎，而后，我清醒地聽到浴室的門響了，一然正往外走。

我大聲地叫著:“黃伯伯，不要這樣，你不能這樣！求求你，放過我！我是你未來的兒媳婦啊！”

我看到一然舉起床頭柜上的酒瓶猛然砸在黃浩全的頭上，血從他的后腦轟然奔涌而出，他一聲不吭地倒在我身上，我眼前浮現出15年前我在重慶賓館里灑在床單上的點點血珠和媽媽手腕上凝固的紫黑色的血塊，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

我大笑著推開他，整理好衣服，從容地走出這個房子。臨出門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一然，他茫然地站在那里，我心里突然掠過一絲疼痛。

第二天，報紙、電臺爭相報道黃浩全去世和黃一然自首的消息，電視屏幕上，戴著手銬的一然神情潦倒，眼神絕望。

黃氏集團的兩個重要人物，一個永遠消逝了，一個將以故意殺人罪量刑，我來到父母的墳前，陰森的笑聲里卻多了一份抹不去的傷感。

我問媽媽，你還認識我嗎？我是你的女兒，為了復仇，我已經面目全非，復仇后的日子，我該以什么為生活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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