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只有17歲吧,盲目地喜歡了一個蘇州男人,有誰的初戀不是盲目的?第一次見到他,被他拉著手滿蘇州轉,看那些小橋流水和粉墻黛瓦。
終于聽到了那些婉轉的調子,她問,唱的是什么?
他說,蘇州評彈,好聽嗎?
她說,不好聽。咿咿呀呀的,一句也聽不懂,飄在蘇州河上,飄在寒山寺有點疏離的空氣里。
很多個夜里。她被他拉著手去聽評彈,一個男人,一個女人,端坐著在那里唱,沒什么表情,她的手被他拉著,手心里面全是汗水,但是聽不懂臺上的人唱什么,于她而言,來聽那聽不懂的蘇州評彈只是幌子,心底里,是為了那心里初開的蓮花。
但是因為他喜歡聽,就一直陪他聽著,他說,那臺上唱的,是戲,也是人生。
他說,留下來好嗎,和我聽一輩子蘇州評彈?而她只有十七歲,模糊到還不能決定一切,所以,她選擇了離開。
從蘇州回來,再也沒有聽過評彈,亦沒有去過蘇州,那是越來越模糊的記憶了,在心里,模糊得只有那兩個端坐著的男女,在十七歲的夜里,妖嬈萬端。
后來,漸漸大了,戀愛、結婚、寂寞、生活……每天的日子灰撲撲地把人罩得沒了記憶,她到底嫁的不是與自己戀愛的人,到底與愛情無關的人才和她生活到了一起。
那個有點如私奔一樣的蘇州城里,有過她的歡顏,甚至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可曾那樣買了一張火車票就沖動地去找了沒有見過面的人?如今她寧愿哪里也不去,買了菜回家做飯,飯后看看電視和娛樂新聞,或者與鄰居搓搓麻將,偶爾約上朋友去美容院,三十歲的女人,要的是生活,十七歲的她,要的是情節,這兩者的區別在于,一個是激情,一個是瑣碎。
甚至想有次外遇的激情都不再有,怕麻煩。畢竟, 外遇是件麻煩的事情,而最后的結果往往是不了了之,以她的聰明,寧肯少些麻煩吧。
忽然有一日,樓下來了新鄰居,說著吳儂軟語敲開了她的家門,“儂以后要承你多多照應?!彼幌伦哟糇。歉袅耸畮啄甑穆曇羝瓶斩鴣?,一樣的婉轉一樣的聽不懂,她以為自己早已經忘記了那只聽過幾天的聲音,卻原來,已然在心中如影隨形。
隔了幾日,樓下錄音機里傳來了旖旎的聲音,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在唱著蘇州評彈,她正下班回來,上到四樓時停住了腳,在門前站了半天,終于哽咽著上樓,進了門,頹然倒在沙發上,手里的菜散落了一地,像一地曾經的記憶,紅的紅,綠的綠,鮮艷欲滴地憂傷著。
原來,那些記憶里不成形的東西一直在,一直在她不想觸摸的地方啊。
甚至,手心里那些濕潤的汗水,唱蘇州評彈的那面貌嬌艷的女子,穿著大黃的旗袍,上面繡了艷麗的蘭花,不知隔了經年舊了沒有?
一個月后,她搬了家,丈夫問她好好的為什么要搬家?她說,在一個地方久了就厭了,想換個新的環境。其實她知道為什么,那樓下絲絲入扣的評彈總是在最不設防的時候緩緩而來,提醒著她年少時的激情。
有的時候,往事就是這樣,隔絕了太久的聲音或影象,或者只是一個相似的面孔相似的動作,便足以調動起所有相思和記憶吧,而那記憶,足以讓人想回到從前。
而隔了滄海桑田的蘇州評彈,她不曾聽懂的蘇州評彈,并且當初那么不喜歡的曲子,如今聽來,卻是斷腸的柔情與甜蜜。
那記憶中的曲調,已然是最美輪美奐的東西,如何讓人不心碎呢?
能在最美麗的一段與一個人相遇,然后相愛過,應該是很幸福的了。假如不能牽手,一定是緣分太淺,緣分有的時候是不能左右的,就像在等公共汽車,如果上了這一輛,勢必錯過下一輛,但如果上了下一輛,那么這一輛肯定就會錯過了。有的時候,人和人錯開,只是那么一步,一步就夠了。
她想,那記憶中的蘇州評彈,最應該出現的,只能是在夢里吧。
編輯/燕春 E-mail:yanchunmeimei@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