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荊棘上演繹生命的絕唱

傳說中有一種鳥，它畢生只歌唱一次，但歌聲卻比世界上任何生靈的歌聲都悅耳。它一旦離巢去找荊棘樹，就要找到才肯罷休。它把自己釘在最長最尖的刺上，在榛莽樹枝間婉轉啼鳴。它超脫了垂死的劇痛，歌聲勝過百靈和夜鶯。一次絕唱竟以生命為代價！然而整個世界都在屏息聆聽，就連天國里的上帝也開顏歡笑。只有忍受極大的痛苦，才能達到盡善的境界……也許傳說就是這樣。

胸中帶著荊棘的小鳥追隨的是一種永恒的法則；它不知道什么會刺破它的胸膛；它不知道緊接著就是死亡的到來，只是一味地歌唱，直到生命離開它的軀殼。可是當我們把荊棘放進自己的胸膛，我們是知道的，我們是了解的。但是我們還是要把它放進去，還是要把它放進自己的胸膛。

這是澳大利亞女作家考琳·麥卡洛的長篇小說《荊棘鳥》的引子和結尾。小說記錄了克里利一家三代的人生和情感經歷，時間跨度長達半個多世紀，以男主人公神父拉爾夫和牧場主女兒梅吉的愛情悲劇為主線。拉爾夫神父年富力強且英俊無比，夢想著登上紅衣主教的寶座，但他卻愛上了牧場主的女兒梅吉。面臨事業與愛情的選擇時，拉爾夫選擇了事業。梅吉生下了她和拉爾夫的愛情結晶——丹尼。丹尼和他的父親一樣成為了一名神父，卻在救人時不幸地被水淹死了。拉爾夫卻繼續對梅吉保持著冷漠的態度，直到他知道了死去的丹尼是自己的兒子，才開始反思和懺悔。最后，拉爾夫在梅吉的寬恕中閉上了眼睛。小說男女主人公始終處于兩難選擇中，感情和理智的角斗讓他們痛苦地前行。他們同命運作著不屈的抗爭，歌唱著愛情的贊歌，悲壯而凄美。向人們展示了一個殘酷的真諦——最美好的東西只能用深痛巨創來換取。他們就像荊棘鳥一樣，在愛情和命運的荊棘上痛苦并快樂著。

這部小說曾經成為美國十大暢銷書之一，并且很快風靡全球。它的魅力就來自于主人公身上閃爍的人性光輝與“愛和命運”主題折射出的悲劇意蘊。梅吉懷揣著美麗的愛情夢想在命運的河流里徒勞地掙扎；皈依上帝的拉爾夫在權力的誘惑下拋棄了愛情和幸福……每個人都在追求自己的夢想，追求自我的實現，都在和命運抗爭，然而每個人似乎都被命運玩弄于股掌之上。這集中體現了西方文化中對于人性解放的追求，以及人與命運抗爭的激情和快感。

其實，追求自由、獨立和個性的解放是西方文學作品中永恒的主題。人文主義者宣揚用“人性”對抗“神性”，用“人智”對抗“神智”，用“人權”對抗“神權”，以積極進取享受人間世俗生活的歡樂對抗苦修苦煉的禁欲主義。

在《荊棘鳥》中，梅吉和拉爾夫一方面相知相愛、互相傾慕；另一方面又有著不同的價值取向，不同的追求和選擇。梅吉追求的是一種愛，她的愛發自內心，不受世俗和理性的限制與制約。而拉爾夫追求權勢和地位，追求所謂的信仰，所以他壓抑著自己的情感，逃避愛情。權勢、地位不過是人類生活中衍生出來的異化物，可它們卻在無形中主宰了人類的生活，束縛了自我。拉爾夫就陷入其中不能自拔，這當然是違背人性的。

梅吉經過不懈的努力得到了拉爾夫，斗爭中人的自然情感戰勝了理性。但是矛盾只是得到了暫時的解決。拉爾夫最終走向他的宗教。而作為人性戰勝理性證據的丹尼，最后卻陷入命運的輪回，做了牧師，這使得梅吉的追求染上了悲涼的色彩。宗教奪走了她的愛人，又奪走了她的兒子。似乎是命中注定一般，愛情被宗教打敗，人的情感服從于理智，努力不過是一場無謂的掙扎。

但是小說的主題還是積極的，不管是作為引子和結尾的寓言，還是作者對情節的安排都可以感受到一種和命運搏擊的激情，而不是無奈。既然現實中有許多不合理的東西，那么就要努力斗爭使不合理變為合理。最終拉爾夫知道了丹尼是他的兒子，所有的信仰、理念，包括那厚厚的主教外套都自動剝落了，顯出他的本性——作為一個凡夫俗子、作為一個普通的人，拉爾夫在愛人的懷里閉上了雙眼，這個紅衣主教的死充滿了人情味兒。這又預示著人的情感終將戰勝理性。

從美學角度上來說，文學作品是作家自我意識的外化物。在作品中，文學家的主體意識外化到作品的人物身上去，通過人物形象實現自我的價值，作家也在自己的作品中得到自我的觀照與自我顯現。作品中人物的追求和矛盾正是作者的追求和矛盾，作品中人物的心靈追求和搏殺也正是作者的心靈追求和搏殺。愛是人類共同的天性，是最美好的自然產生的情感。一切的外物包括宗教、法律、習俗等都不應該成為扼殺人性的因素。作者塑造了梅吉和拉爾夫兩個人物形象，讓他們愛、讓他們逃避、讓他們分離和團聚，這些都表明了作者對愛情的理解，對人性美的不懈追求。

盡管如此，這部小說依然被定位為一部悲劇。那么什么是悲劇？悲劇是主人公由于堅持正義或積極進取，而與現實環境之間發生沖突，沖突中主人公因感性生命遭到摧殘和毀滅而成就了精神生命的永恒價值，從而激起悲壯之情而使人們的心靈得以凈化，精神得以提升。小說中梅吉和拉爾夫備受愛的艱辛和苦痛。梅吉為愛情守候一生、等待一生，直到年華老去，那是一種痛心。拉爾夫為之付出青春和愛情，被梅吉的愛情和兒子的死撕成了碎片，那是一種無奈。冥冥中，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操縱著兩人的命運，讓他們的命運攥在手里，只能任由它顛倒撥弄。

梅吉追求的不過是長相廝守的普普通通的愛情，這種追求的實現本來是可以輕而易舉的，他們情投意合、互相眷慕，也沒有任何人或者社會力量阻止這樁婚姻。但是梅吉還是失敗了——她敗給了宗教，敗給了神。拉爾夫追求的是紅衣大主教的位置，梅吉盡管愛他也不得不遵從他的意愿。那么，拉爾夫的成功本來也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但是梅吉的愛和兒子的死最終使他的信仰大廈徹底坍塌。這也不能不說是命運捉弄了他們。在這里，人是多么微小，面對強大的命運人無可奈何，人對命運的抗爭被抹上了悲劇的色彩，但人生的價值恰恰就體現在與命運的抗爭之中。梅吉以抗爭的形式試圖改變命運，拉爾夫以逃避的形式試圖改變命運，盡管他們對命運的抗爭多少顯得有些無能為力。

可是，幸運的是，我們依舊在主人公身上看到了人類精神力量的偉大與崇高。他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用一生的光陰帶著心頭淋漓的鮮血來演唱一首歌——就像那只在荊棘叢中唱歌的鳥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