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科博士和母親角膜的故事

母親的遺愿

2005年9月15日下午，姚曉明剛從湖北給患者做完眼角膜手術后回到深圳，就聽到了母親病危的消息。他的心猛地一沉。

母親丁劍芬是醫生。從小到大，母親對病人和家人，都是那么地關心和疼愛。也就是在母親的言傳身教下，姚曉明堅決地走上了學醫這條路。如今，他已成為廣州暨南大學眼科學博士，國際獅子會深圳380區眼庫執行主席，深圳市眼科醫院角膜移植中心主任。

作為眼科醫生的他知道，角膜病是僅次于白內障的第二大致盲眼病，我國現階段至少有二百萬角膜致盲患者，而其中每年最多只有三千人有幸獲得角膜。也就是說有絕大多數角膜病患者因為得不到捐贈的角膜，而一生都生活在黑暗的世界中。由此，姚曉明立志成為一名“光明”使者，開始了艱難的“眼角膜事業”之旅。

正是在姚曉明不屈不撓的倡導之下，深圳大學的向春梅老師成為了全國首位眼角膜捐獻者。在他的努力下，直接促成了全國第一個相關法規《深圳經濟特區人體器官移植條例》的出臺。然而，讓姚曉明怎么也沒想到的是，他將遇到的第N個角膜捐贈者，竟是自己的母親。

2004年4月，丁劍芬老人被查出患有十二指腸壺腹周圍癌。2005年8月26日，老人感覺到身體情況急轉直下，她在病榻上堅決地簽下了角膜捐獻協議，然后，鄭重宣布：“捐獻角膜并由姚曉明做手術是我自己的決定，到時你們不要阻攔他在我身上動刀。”

9月17日清晨，丁劍芬老人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哪能在母親的遺體上動刀

作為醫生，姚曉明見過不少生死離別的場面，而此時，回想母親在世的點點滴滴，他終于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淚水。

巨大的悲傷中，姚曉明更難以面對的是，他還得馬上動手完成母親的遺愿。母親的容顏笑貌還在身邊，母親的身子還彌漫著溫暖的氣息，要在這溫熱的身子上下刀，做兒子的又如何下得了手?但需要移植的角膜越早從遺體上摘除，對后續的移植越好。對于那對還鮮活的角膜來說，已經沒有時間讓姚曉明再去悲痛。他撥通了深圳眼庫袁鳳波等同事的電話。20分鐘后，袁鳳波率幾位同事攜帶醫療器械從羅湖趕來。

手術器械及其手術前準備妥當之后，姚曉明在窗邊站了一會，再穿上白大褂，緩緩走近母親床邊。病房不大，從窗到床距離雖才幾步，但姚曉明走得十分艱難。邊走，他邊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問自己：母親盡管有遺囑在先，并且老人家為給自己避開非議，還一遍遍打電話給親友，反復說明這一切完全是自己的決定，但是，做兒子真的能這樣做嗎?不錯，從生理角度講，這是一具已沒有了生命意義的身軀，但是，這是媽媽的身軀啊!自己能夠在這身軀上落下手術刀嗎?遲疑之間，他終究沒能靠近母親，而是退轉了身來。過了一會兒，姚曉明又轉過身來，疾步走向床邊。但就在挨近床的一刻，他還是轉過了身……

病房里靜悄悄的，能聽到大家壓抑著的呼吸。望著姚曉明凝重的面容，看他的身體在微微發顫，大家都知道，他的內心在怎樣地翻江倒海。最后，姚曉明再次走近了母親，并擦掉淚水拿起了手術刀。然而，當他伸出左手撫摸著母親的臉面時，他持手術刀的右手卻怎么也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眼見多年來靠近病人就冷靜理智的姚曉明此時實在無法平靜，袁鳳波雙眼發濕地走上前去接過了他的手術刀。8時30分，這場神圣的角膜切除手術終于開始。袁鳳波朝圣般走近丁媽媽，然后按照手術步驟施行手術：消毒、定位、落下刀片……

媽媽的眼睛是不滅的星星

生命無法逆轉，但光明是可以輪回的。9月18日，農歷中秋之日，上午8時，姚曉明準時出現在深圳市眼科醫院。他要圓滿地完成母親的遺愿——將媽媽的光明傳遞給需要光明的人。

29歲的打工妹曹均蓉成為丁媽媽光明的第一受益者。

手術是上午10時開始的，姚曉明在助手配合下，用細細的手術刀先將曹均蓉眼球上的病變角膜小心翼翼剝除，然后從身邊的器皿中取出了母親的角膜。這一刻，他雙手有些顫動，將鑷子舉到眼前，久久凝視著角膜，雙眼又一片濕潤。鎮靜了一下，他用環鉆將母親的角膜切割成合適的尺寸，再輕輕覆蓋在曹均蓉的眼球上。待確定位置無誤之后，他用鑷子與細如發絲的針線，將媽媽的角膜與這位素不相識的打工妹的眼球細細縫合……

生命的整合奇妙而神圣。一針、兩針，到11時10分，姚曉明已縫過三十二針。打完最后一個結之后，曹均蓉下了手術臺，姚曉明將手術器械在她面前晃動著，說“小曹，你睜開眼，你看到什么了嗎?”頓時，曹均蓉高興地歡叫起來：“我看到了!看到了!姚博士，我看到你了!我終于又能看到這個世界了!”

眼見媽媽的光明給這位正徘徊在黑暗中的打工妹帶來的巨大驚喜，姚曉明的熱淚不禁奪眶而出。他想告訴母親：“媽媽，兒子已完成你的心愿了!”

9月19日這天，先后有5名患者成為丁媽媽角膜的受益人。姚曉明想，這可以告慰母親，讓母親安息于九泉之下了。

丁劍芬老人的遺體火化后，被護送到吉田墓園“光明樹”下安葬。樹干上有這樣一段話“這里安置著深圳的一群先行者，他們以有限的生命延續了無限的光明。”老人是來到這里的第27位。淚水盈盈中，姚家兄弟輕輕捧出母親的骨灰，撒入一堆花瓣之中，柔柔地與花瓣和在一起，再一絲絲撒放在樹下土坑里。陽光透了過來，輕風起了，遠處隱隱傳來大海的聲音，姚曉明撒著骨灰，看陽光把骨灰染成一縷縷金色，對媽媽說：“媽媽，這風中輕舞的是您金色的靈魂嗎?我要告訴您，您的遺愿我已幫您實現了!如果您沒有聽見，那么這幾天您一定也看見了，看見您的兒子一直在傳遞與擴大您的光明。”離開墓地時。姚曉明回頭看到，光明樹下已是一地光斑……他想，那遍地閃亮的就是媽媽的眼睛。

(阿蒙摘自《幸福》2006年8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