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2005年，對我來說，可謂雙喜臨門：中高、特級同時批了下來。開學那一陣子，幾乎每天都有朋友打招呼恭喜我。說實話，從教二十年，對榮譽未敢有過多的奢望，只想實實在在地走好為師的每一步路。

小老師 大責任

二十年前，剛剛走上工作崗位的我，是個名副其實的小老師。

矮矮的個子，一張娃娃臉，一身學生裝，渾身的土氣，滿臉的稚氣。第一次進校園，就被門衛老師傅攔在了門口：“哪個班的?老師還沒上班呢。”城里的孩子營養好，長得快，高年級的孩子好多都比我高。我就是那種典型的營養不良型的農村大孩子。

上班第一年，我帶三年級，是一個新辟班。開學初，家長們不放心，紛紛到學校來了解一下孩子交給了一個怎樣的老師。可想而知，很多家長都是帶著失望而去。我在學生的鬧嚷嚷和家長的不屑中忙碌著：登記、收費、認人、組織大掃除……

快放學了，陸續又來了一些家長。這時，一位中年婦女拉著孩子，向同學詢問：這就是你們的新老師?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一把抓住我的手，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眼前的這位小老師，嘴里不住地念叨著：“這下好了，這下好了，終于遇上了一位男老師。”許多的話我已經記不真切了，只記得她請我這位小老師務必培養她孩子的男子漢氣概，言辭那么懇切，我分明看到了她眼眶中晶瑩的淚水。我的手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被一個女人這么有力地握著，久久不放，那眼睛里傳達的分明是信任和期盼。我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只是一個勁兒點頭答應。上班第一天我接受的竟是這樣的一種責任，因為我是一位男老師。

學雜費第一天沒有收齊。第二天我便向最后幾位沒交的同學發出通牒——不交錢明天不要來了!

第三天清晨，我較早地來到教室，老遠便看見走廊里站著兩個人——一位家長帶著孩子。這是一位身材魁梧的黑大個兒，足有一米八五，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一身破舊略嫌皺巴的衣服，蓬亂的頭發似乎寫滿了生活的困頓和倦怠。只見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一層又一層地打開著，呈現在我眼前的是理得整整齊齊的毛票子，一一向我清點，最后又從另一個口袋里掏出一些硬幣，排放在我的講臺上，總算湊齊了所有學雜費。我正看著眼前的一堆零錢發呆，只見他把孩子往前推了推，用他那粗糙而有力的大手握著我的手：“老師，把孩子交給您了!”

我接過錢，卻連數都沒有數，因為此時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不知這是一個貧困家庭多少天的積蓄，多少天風里來雨里往的辛勞和汗水。

于是，我又后悔自己的通牒。一種粗暴的工作態度，簡單的工作方法，也許會在孩子甚至家長的心靈造成巨大的創傷。

于是，我又懂得了作為一名教師的責任。

以后，小心翼翼地關愛學生，深入細致地了解學生，誠心誠意地走進學生，正是為了從行動上彌補自己的過失。我走家串戶，了解孩子們的情況，及時地與家長溝通交流，至今我能清楚地叫出80％學生父母的姓名。雨天送孩子們回家，晚上幫后進生補課。帶孩子們到食堂吃飯，掏錢為他們購買獎品。春天帶孩子們郊游，秋天帶孩子們野炊、走進軍營拜訪英雄，孩子們在活動中鍛煉了能力。一個孩子沒回家，星光下我和家長一起到處找，一次次深情地呼喊……我贏得了孩子和家長的信賴。

都是學習惹的禍

我是地地道道的土坷拉里生長出來的，祖祖輩輩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六七十年代那是個怎樣的歲月呀，一年吃不上幾次饅頭，每天照得見人影的稀飯把肚子喝得滾圓滾圓。每天背著草簍割豬草、雨天赤著腳去放牛，家徒四壁，家中唯一的圖書就是被翻爛了的課本，也剩不了幾頁，而且蜷曲得不成樣子了。唯一可以稱得上文化熏陶的時候便是冬天的太陽地、夏天的樹陰下湊在小伙伴旁邊美美地看上一會兒小人書。那，便是兒時所有的課外讀物了。

這樣的命運惟有讀書才有出路。1983年我無奈地選擇了師范，兩年后我成了學校的第一批學生黨員，1986年我以優異的成績被選進了機關。也許是命中注定的教師情結，半個月后我又跨進了學校的大門，開始了我的從教生涯。

選擇了教師，就選擇了學習。我深感自己文化底子較薄，必須立刻進修學習。我知道，我的同事大多家學淵源，不少人是子承父業，接受過良好的基礎教育，文化底子特別好，要想在這樣一群人中間站穩腳跟，我沒有做到笨鳥先飛，只好笨鳥勤飛吧。于是我決定邊工作邊學習——參加自學考試。

提起自學考試，那是一段辛酸的往事。

那時學校規定，必須年滿三年以上的骨干教師，才可以進修學習。三年入門嘛，也難怪，農村學徒一般都要三年才能出師呢。然而，我在第一年校級優課評比獲二等獎，那是第一年工作新教師中唯一的二等獎，第二年、第三年又連續兩次獲一等獎。我以為條件我具備了，于是顫巍巍地向領導遞上自己的申請，領導皺著眉頭，瞇縫著眼睛，伴著口中濃濃的煙霧吐出一句話來，“你以為你就是骨干啦，工作六七年的人還沒考呢!”仿佛是吞下一個熟透了的冷山芋，咽得我半天沒透過氣來。

不給考就偷偷地考，仿佛做賊一般。開始，只利用星期天去考試，悄悄地走，悄悄地回，同事們心照不宣。這樣第一年順利地通過了三門，第二年我一次便報了四門。為了能順利過關，我像當年中學生一樣，起早貪黑，挑燈夜戰。暑假，我放棄了一切游玩活動，還特地參加了校外輔導班。

考試的時間終于到了。時間是星期六、星期天——那時還沒有雙休日，星期六要上課。為了穩妥起見，我放棄了上午的一門考試，將下午的一節課也調到上午了。搭班老師建議說，還是跟領導請個假吧，不會不同意的。也是的，人是需要尊重的，請個假吧，禮到人不怪嗎。于是，我就向領導請假，領導想了想，說：“考試?我們再商量一下吧。”禮既到了，該沒有什么問題。下午，我便高高興興去考試了。一連三個半天。匆匆地去，匆匆地回，緊緊張張地考，沒有時間想其他任何事情。

星期一，我準時出現在校園，做操、上課。當我匆匆走進教室的時候，教室后面已坐著兩位老師——聽課并隨堂檢查教案和作業!我先是一愣，學生們也面面相覷。我很快鎮靜下來，開始了我的上課。因為我從來沒有無準備地走進課堂，沒有拖拉過一次學生的作業，我很坦然。老教師關心地勸我：“還是去跟領導當面認個錯吧，要不寫個檢討悄悄地送過去。”然而，這對當時的我來說，實在是想不通——學習有錯?我委屈，我憤怒，但我敢怒不敢言。

盡管原定無限期的聽課檢查，因為實在找不到什么把柄，在兩周后也就結束了。我始終不明白我錯在何處，當然也就不會寫什么檢討。但對我的處罰——主要是精神上的，一直持續了很久。每周的總結會總會聽到幾句刺耳的話，“有些年輕人，不安心工作，不珍惜這樣令全市老師羨慕的工作崗位，這山望著那山高……”我實在想不通，難道有了令人羨慕的崗位就不要學習了?難道學習了、提高了就是要另尋高就了?那時侯，我很怕開會。開會時，我總是盡量坐到最后，躲到角落里，低著頭。

第二年，我就被安排到三年級——離開那個會令人“自高自大”的畢業班，同事們戲稱：被貶。被貶之人怎好拋頭露面，于是我沉入教室，專門“折騰”學生。學生們又玩得不亦樂乎。“每目播報”每天的夕會課，都有五名同學到講臺介紹自己的見聞、奇聞佚事：“清晨必讀”每天的早讀課，我們不讀課文，而是由同學們自己推薦、講解、背誦一首詩歌；“每周一歌”周末的文藝課，除了游藝活動以外，每周教唱學唱一首兒童歌曲：“每周一記”記錄自己最想寫的話，與老師同學分享……由于學生們經歷的活動多，班級風氣特別好，學習積極性特別高，視野十分開闊，文章也寫得特別好，我也不斷地給學生修改、推薦，創造了市級刊物《小學生之友》期期都有學生習作發表的記錄，一學期，刊登了學生習作二十多篇。就這樣。我默默無聞、埋頭苦干，一干就是四年。四年后，這個班的學生有一半升入了重點中學，有4人畢業考試成績進入全市前10名。

有人說，麿難是一種財富。也許，我得感謝這段難忘的經歷。否則，我也許每天都在重復著昨天的故事：上課、練習、考試、批改作業、找學生談心、訂正作業……正是這次“被貶”，使我有了更多的時間思考立身、立教等問題的機會，有了更多將理想轉化為現實的機會。

我思考 我成長

1996年，我擔任學校校長辦公室主任，2001年到淮安市實驗小學任副校長，分管德育，盡管一直沒有離開過課堂，但分管的業務一直跟教學沒有太大的關系，

因為需要，所以特別感到學習的可貴。由于工作的繁雜，語文學科的活動我大多沒有機會按時參加。每當有市區的活動，我把班級課上完，就找個借口悄悄地溜出去參加。一來可以躲過了查票，二來回避了大家對不速之客的異樣的目光。也許叫“竊聽”吧。

一次，市里舉行青年教師優課評比，在市區一所學校舉行。第二節課，我悄悄地在后排的一個角落里坐了下來。課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由市直學校領導和各縣區教研員組成的評委們在主席臺兩側個個神情專注地聽著課，所有聽課老師的情緒也都隨著臺上老師和學生而起伏變化著。突然，有人輕輕地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抬頭一看，連忙站起身來，臉刷地一下紅到了脖子，連忙說：“我的票忘記帶了。”后來得知，原來市主辦單位、承辦單位的領導一起來視察會場，想在前排為我找一個更好的位置，我誤以為查票，結果沒等課上完就落荒而逃了。

就這樣一次次地“竊聽”，給我帶來了許多學習的機會。每次聽課我總是記得密密麻麻。甚至師生的每一句對話，應該說是課堂實錄，同時還有我對每一教學環節的理解，對亮點的認同寫出我的理解與贊賞，不能認同的寫出自己的看法與設想，因而。每一次聽課后總有自己的思考。2001年市綜合實踐活動舉行研討活動，我觀摩了與會老師的教學后，撰寫了一篇《小學語文綜合性學習實踐與思考》，部分在《小學語文研究》發表，全文編入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出版的《小學語文新課程研究》。觀摩了全國青年教師教學活動，我完成了《真正把握新課程理念下的語文課堂教學》，發表在《山西教育》。兩次欣賞了于永正老師的作文課，有感于他教學手段的靈活運用，我寫下了《忽悠也是一種智慧》。近幾年，我的關于語文教學的十多篇論文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完成的。

我崇拜大師，但絕不盲從。2002年在無錫參加骨干教師培訓，學校邀請一位很有思想的特級教師、校長洪永山給我們做“關于現代教學”的講座，在互動環節我們就“學前學生是否是白板”展開了激烈的爭論，課后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說“我們以后再交流”。今年4月底，我有機會在南京聆聽了支玉恒老師執教《走月亮》，一種直覺使我認為支老師沒有能準確地把握作者表達的情感。回來后，我帶著文章請教了當地一位有名的作家，于是一個晚上寫成了一篇《明月皎皎寄深情》的隨想。

現在，我每天都要聽青年教師的課，我依舊這樣記錄，這樣闡釋我的理解和觀點。

在小學語文教學這條道路上，我才剛剛起步。

責任編輯：王 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