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最最早期的獨生子女,國家的獨生子女政策頒布時,她已經4歲了。但是當軍人的爸爸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這句古訓,所以并沒有因為她是獨養(yǎng)女兒而去寵她,她一犯錯就揍她,工具是一尺長的那種扁扁的木尺。她不止一次地反抗過,比如將那把木尺踢到床底下、大櫥底下那些她爸爸不容易找到的地方。但是,在她的記憶里那個物資緊缺的年代唯有這種木尺是永遠在商店的柜臺里端端正正地放著的。更讓她傷心的是,偶爾跟同學談論起各自的父親,那個同學居然說她的爸爸是從來不打她的,聽了以后涌上心頭的委屈真是罄竹難書,當晚的日記里就開始歷數爸爸的“罪狀”。
她長大了,戀愛了,結婚了,并很快有了自己的女兒。看著懷里粉嘟嘟的女兒,她怎么也想象不出為人父母怎么舍得將自己的巴掌重重地擊打在自己孩子的身上,更不要說那種硬而粗糙、沒有人性的木尺了。于是,她發(fā)誓,不打孩子!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現在的孩子睡眠好的少有。她的女兒睡眠也不好,入睡難,難在小家伙睡前的要求太多,要有一條圍巾捏在手里,還要聽故事。誰來講撫慰她入睡的那個故事?得看小姑娘的心情,媽媽、爸爸,甚至外婆、外公,這就要求家里的每一個人都會講故事。難嗎?在他們家看來,這不難,頂多是60歲的外婆外公重新學吹打,讀些狗啊貓啊的故事好應付小姑娘的“抽簽”。捏圍巾的手舒服了,聽故事的耳朵也舒服了,小姑娘才會安然入睡,可家里的幾口人并不會因此安下心來,因為誰也不能保證小姑娘是否能一覺睡到天亮。而小姑娘呢,像是明白大人的心事似的,你惴惴不安地等著她醒吧,她倒安然無恙地一覺睡到大天亮了;你懸著的心放下了想今晚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她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扯亮嗓子向睡夢中的大人提合理的和不合理的要求。這樣,來上班的她,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這天,心神不定地應付完上午的工作,在單位餐廳的餐桌旁,她告訴同樣是媽媽的幾個同事:“夜里,我打了我女兒。”看著她臉上一副內疚的表情,幾個媽媽的反應不一,有的表示理解地寬慰她說孩子哪有不打就長大的,有的表示驚訝問她當初的誓言呢?這一問問出了她一肚子苦水:“這孩子實在不像話,臨睡前要聽外公講故事,我爸爸講了10個故事,講得口干舌燥了,她才睡著。我們想她的這一天算是過去了吧,不,她說要到媽媽的被窩里呆一呆。起初,我有些猶豫,怕養(yǎng)成了習慣她以后不肯睡小床,可是,我第二天要上班的,誰有精力跟她搞?就讓她到我的被窩里來了。她該睡了吧?還不,說身上癢,要求我們給撓撓。說實話,我已經惱火了,我老公有耐心,給她撓了她說癢的地方,她該沒有理由不睡覺了吧?又不讓關燈,說她害怕。我實在忍無可忍了,翻出她的屁股就拍了幾巴掌,我那么有耐心的老公都說這孩子欠揍了。”飯桌上一陣靜默,認為孩子不打長不大的幾個媽媽應和道:“該打,就是記得不要打孩子的腦袋。”可也有媽媽表示反對,說孩子不肯睡覺一定有原因,你怎么可以不問青紅皂白就打孩子呢?對呀,我怎么可以不問青紅皂白地就打孩子呢?她臉上原本就有的內疚愈加深重起來。
在問到缺鈣的孩子有可能睡眠不好的結論后,她開始帶女兒去醫(yī)院檢查。檢查的結果相信所有的媽媽都知道,你的孩子總會缺點兒什么的。可她依稀記得孩子的鈣補過了頭,也會有副作用的,所以,從醫(yī)院出來她沒有遵醫(yī)囑而是再去一家醫(yī)院查。這一回不查頭發(fā)了,而是查血液,雖然小寶貝因此要小小地疼一次,可是查血液比查頭發(fā)準呀!結果是她的女兒不缺鈣,缺的是鐵和鋅。這倒叫她為難了,補還是不補?補的話補什么?單位里的一個同事給她女兒用了補品,結果她女兒過早發(fā)育了。面對這樣的例子,她只好按兵不動,她女兒也在睡眠好好壞壞的過程中慢慢長大了。
記得那天我們一起去外地開會,一上車,她就氣急敗壞地告訴我夜里她又打女兒了,神情卻很憂郁。后來的一路上,她一直在跟我探討可不可以打孩子的問題。我的兒子已經14歲了,我打過兒子,不止一次,有幾次下手還挺重,所以總覺得“從來沒動過孩子一個指頭”就像“夫妻間一輩子沒紅過一次臉”一樣不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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