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的笑聲是明朗的,是從心里的歡喜。若有人說了什么可笑的話,魯迅先生笑得連煙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來。
魯迅先生走路很輕捷,尤其使人記得清楚的,是他剛抓起帽子來往頭上一扣,同時左腿就伸出去了,仿佛不顧一切地走去。
青年人寫信,寫得太草率,魯迅先生是深惡痛絕之的。
“字不一定要寫得好,但必須得使人一看了就認識,青年人現在都太忙了……他自己趕快胡亂寫完了事,別人看了三遍五遍看不明白,這費了多少工夫,他不管。反正這費的工夫不是他的。這存心是不太好的。”
但他還是展讀著每封由不同角落里投來的青年的信,眼睛不濟時,便戴起眼鏡來看,常常看到夜里很深的時光。
魯迅先生抱著印花包袱從外邊回來,還提著一把傘,一進門,見客廳里早坐著客人,把傘掛在衣架上就陪客人談起話來。談了很久了,傘上的水滴順著傘桿在地板上已經聚了一堆水。
魯迅先生上樓去拿香煙,抱著印花包袱,而那把傘也沒有忘記,順手也帶到樓上去。
魯迅先生的記憶力非常之強,他的東西從不隨便散置在任何地方。
魯迅先生的休息,不聽留聲機,不出去散步,也不倒在床上睡覺,魯迅先生自己說:
“坐在椅子上翻一翻書就是休息了。”
從福建菜館叫的菜,有一碗魚做的丸子。
海嬰一吃就說不新鮮,許先生不信,別的人也都不信。
因為那丸子有的新鮮,有的不新鮮,別人吃到嘴里的恰好都是沒有改味的。
許先生又給海嬰一個,海嬰一吃,又是不好的,他又嚷嚷著。別人都不注意,魯迅先生把海嬰碟里的拿來嘗嘗,果然是不新鮮的。魯迅先生說:
“他說不新鮮,一定也有他的道理,不加以查看就抹煞,是不對的。”
以后我想起這件事來,私下和許先生談過,許先生說:“周先生的做人,真是我們學不了的。哪怕一點點小事。”
魯迅先生包一個紙包也要包得整整齊齊,常常把要寄出的書,魯迅先生從許先生手里拿過來自己包。許先生本來包得多么好,而魯迅先生還要親自動手。
魯迅先生把書包好了,用細繩捆上,那包方方正正的,連一個角也不準歪一點或扁一點,而后拿起剪刀,把捆書的那繩頭都剪得整整齊齊。
就是這包書的紙都不是新的,都是從街上買東西回來留下來的。上街買東西回來,打開后隨手就把包東西的牛皮紙折起來,隨手把小細繩子卷了一個圈,若小細繩上有一個疙瘩,也要隨手把它解開,準備著隨時用的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