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的電影《重慶森林》,曾讓我笨到以為講的是關于重慶的原始狀態。結果,不過是在一座名叫“重慶大廈”的破樓里,講了兩個警察積極與消極的情感生活故事。它所表現的市井生活氣息,充滿了疏離與寂寞的情調,很得一幫另類影迷的喜愛。只不過,繁華的香港跟正在崛起的重慶也確有相同之處:鋼筋水泥的“森林”拔地而起,而真正的樹木被映襯得像玩具,小得令我惆悵。
盡管,電影《重慶森林》跟我們重慶一點關系都沒有,但電影里表現的地狹人稠的都市人的生活經驗至少與我們重慶很接近。毫不夸張地說,重慶的人口稠密到了出門走路,不小心就會踩到別人的腳后跟了。這樣的人口密度很讓我杞人憂天:成千上萬的人每日呼出的二氧化碳,就足以遮蔽藍天白云,所以去年秋天陽光特別少。仔細想一想,我們有多少時日沒有看見過晚霞了?那些二十歲以下的孩子,在我們這座水泥鋼筋的重慶森林里,何時看見過晚霞?
但是,一百年前,一位在中國推動過“天足運動”的立德夫人,與做生意的丈夫在重慶呆過幾年。她后來寫成的一本書《穿藍色長袍的國度》,初版于清未的1901年并在西方世界一版再版,而我國將該書翻譯出版時,卻是1998年了。立德夫人在一個世紀之前告訴我們,她在南岸龍門浩一帶租了農民的房子住著,常常沐著晚霞步行到南山頂上,面朝東南方,可以遠眺金佛山。她說,如果從重慶出發,步行四五天,就可以走到金佛山。那時,重慶的有錢人到了夏天就會乘滑竿去金佛山度夏。但是現在,如果我對人說站在南山頂上可以看見金佛山,一定會被人罵成癡人說夢。
可以想見,我們重慶還是有過“碧空如洗”這種美景的,那時的能見度,高得居然可以看見金佛山!那時的人口不多,人嘴以及車屁股呼出的二氧化碳之和還不足以遮蔽天日。但書中最令我們現代人噴飯的是,一百年前,重慶的一挑大糞得花“四分之一個銀元”。一百年前一個銀元折合一千文銅錢,而三個銅錢可以吃一頓豆花飯。如此看來,當年的大糞是如此值錢,而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那么百年前的重慶人絕不會讓大糞白白流到江河里,讓我住在下游武昌的祖先,吃長江水拉肚子。當然,事實上,直到上世紀70年代,大糞仍然是值錢的好東西,菜園壩河邊停靠著糞船首尾相銜,逶邐數里。那時的人,如果形容你臟,就說:像只糞船。而在另一本澳大利亞人寫的《為什么去中國》的書里說,一百年前的北京城,大糞資源被山東人壟斷,以此類推,城市里除了惡霸,還有糞霸。
后來,化肥廠應運而生,大糞終于成為不齒于人類的狗屎堆。在現代,這些不齒于人類的東西,要靠化糞池來解決,但是我總覺得,那大糞豈是化得掉的?在化糞池里呆上一陣之后,難道大糞就不是大糞了?而那些在化糞池里休養過一陣的東西最終還是要隨著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我們倒是住了江之頭,下游人民卻住江之尾,每當我想到他們和我們共飲一江水的時候,我就心里不安。
所以我比較懷念上世紀70年代以前的農耕生活:家家都收藏著屎尿,在一個統一的時間段白送給收糞的農民。不過,我那曾在開縣當過知青的老公卻說,當年的開縣,屎尿都是要賣錢的。有一天他們知青逛開縣城,聽見一個婆婆和一收糞的農民爭執:我這個干!五分錢!回頭一看,是一桶干巴巴的屎。而那時的五分錢,可以吃一支豆沙冰糕了,而今天,一支豆沙冰糕得花一元五角錢。
王家衛在他的電影里慣用精確的數字來表達不太精確的感情:“57小時后我愛上了這個女人!”此時此刻我做了個算術,從一百年前到現在,一共有八百七十六萬個小時,也就是說,我希望愛上8760000個小時前的重慶。因為那個時候可以在南山之巔看見金佛山,因為那時的大糞可以賣錢而不必順著一江春水向東流,這樣可以免除我在面對下游人民時心中的不安。
王家衛的電影里表現著一種“我們似乎無法回頭”的悲傷,只能將其當作一個事實來接受——無奈地生存其中而無力改變.不過,修建污水處理廠的消息多少能夠化解一丁點兒我的焦慮,但我對人們呼出的二氧化碳卻束手無策,因為我也參與其間,使今年的春節霧氣漫漫。
責任編輯 肖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