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的鋪子要開張了。
芬忙得不行,臉都瘦尖了。
芬的嘴皮子從小就了得。兩片薄薄的嘴唇,高興時可以說出最美的字眼,不高興時會吐出最刻毒的詞語。
芬很潑辣,干什么都乍乍呼呼,風風火火的。
芬有點狡猾,但她嫉惡如仇,看不慣的事她總會大聲斥責。
芬不愛看書,一見到書本就頭疼。她說她念書只是混日子。
芬愛錢,并且很小的時候就懂得愛錢、賺錢和用錢。這和她生在個體戶家庭有很大關系。
……
芬和我是小學同學,她坐在我前面。芬和我很要好。
小時候我是個很不起眼的人,整天和書打交道,使我和別人說話很難找到話題,一副大眼鏡令老師每次安排集體活動都首先把我排除掉。基本上如果不是上作文課,班上等于沒有我這個人。但是我也有一個小小的朋友圈子,芬就是這個圈子中最活潑的一個。
芬知道很多外面的事,和她在一起總有談不完的話題。多數情況是她在說我在聽。她說的多半是市井間流傳的小道消息,比如哪座小山有鬼啦,哪兒有賣好吃的啦,哪位同學的爸爸媽媽來頭大啦,哪位老師喜歡什么啦……每當她對我說得眉飛色舞時,我便對她佩服得不行,心里直納悶:怎么她就注意到這么多事呢?
小學時,老師為了便于管理,把班上的人分成一個個四人小組,每組有一個小組長。其實這小組長管的只是收發作業,再看看交作業情況,芝麻大的一個小官。可在那時看來卻無比重要。我們這個小組的組長是芬。
芬學習不怎么樣,但是她很懂得“物質刺激”這回事。于是我們這個小組的作業完成情況格外好——芬說過每星期總結一次,沒有缺交作業的獎一本作業本。作業本事小,“獎”事大,我們都想獲“獎”。可惜芬這個組長只做了半個學期。因為成績問題被班主任“罷免”了。芬笑笑說罷免是預料中的事,不過她在校期間總算是當過“班干部”了。
到了六年級,芬忽然努力了起來。她說她想考重點。無奈基礎太差,她沒有考上。
芬初中仍與我同校。不同的是我進了“試驗班”——俗稱“尖子班”、“重點班”,怎么稱呼都一個樣,一個班而已。她進了“平衡班”。
自此之后我們來往就少了,但見面仍有很多話說。反而由于見得少而更多話了。芬進了“平衡班”后就對自己的學習徹底死了心,一個對自己死了心的人成績是再也上不去的了。
芬初二的時候有了第一個男朋友,思想開放著實嚇了我一大跳。芬和她男朋友曾一起見過我,老實說那樣的男孩給我印象不太好。他個子自然是高的,眉目之間也頗帥。但流于淺薄,是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無心向學且貪玩的人。相比之下我更欣賞穩重誠懇、老老實實的男性,就像我哥一樣——這種觀點決定了我中學階段與戀愛絕緣,因為中學的男生什么都有,就是沒有“穩重”,我倒為此很是慶幸。——我總覺得那個男生太輕浮,只看女孩的外表。芬不算特別漂亮,但發育得很好。那個男孩就總盯著芬隆起的胸部。所以我對他很厭惡,然而芬很喜歡他。
出于禮貌我當時沒說什么,兩個月后,聽到芬和他分手的消息,果然。
但是芬并沒有吸取教訓。她的男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和我換手頭上的書一樣。
初三時芬突然出名了,在我們這三個“試驗班”中很多人注意到她。
原因很簡單:一次體育課上芬穿著緊身衣在我們面前走過。立刻就引起了騷動:男生們或是“哇”的驚呼,或是如患肺癆般連聲干咳以引起芬的注意;女生們大都看看自己,各依自身具體情況發出一聲輕嘆。十四五歲的少年,正是青春萌動的時候,開始注意自己的身體和異性的身體。芬發育得好,顯得比我們這些“太平公主”成熟得多,自然就吸引了不少同齡人。
而在女生堆中對她頗有微詞。因為芬的張揚、芬的口沒遮攔。當然還有一點大家都沒說出來:芬吸引了大多男生的注意。雖然,大家都知道男孩子們只是單純的好奇、欣賞甚至只是隨眾起哄;也知道受這樣的注意其實并沒什么了不起。但是卻也希望能這樣被注意一下,那是人類女性與生俱來的虛榮心作怪,縱是不好也沒辦法。
于是芬無形中就得罪了很多人。反正已初三了,她也不在意。她仍是那么乍乍呼呼、風風火火的。
上了高中,我和芬到了不同的學校,見得更少了。
有一天放學,我經過初中母校的大門,見到了芬。是她眼尖大聲招呼我,我才發現她的。芬說她在等她妹妹。好朋友多時不見,自然得聊一聊。我是沒什么好聊的了,上學放學,兩點一線,頂多課余去上一下網。話題的重點便放到芬身上。
“你就好啦,以后應該上大學吧?我?我熬過這三年就算了!”芬笑著說,她的目光很復雜。
“我這幾年過得很‘折墮’(方言,大概是失敗、落魄之意)。初二開始就混日子了。”
“還是別那么早拍拖的好。看你,現在無憂無慮,真好!”
“拍拖拍拖,煩惱就多。”
……
芬越說神色就越黯淡,她忽然抬頭對我說:“老穎,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
我無言。不過芬究竟是芬,又聊了一會就開心起來了。
她說她不是讀書的料,以后應該也開鋪子,像父母一樣。她說起小學時的同學。她甚至說起從小學開始就一直喜歡著的一個清秀斯文的男生,所以六年級時努力學習,想和他考去重點學校。
芬提起小時候的表情,就像在說一個遙遠的夢。
以后,我開始了寄宿的生活。只是聽一個外面的同學說芬能干極了,高中暑假就開始在別人店里幫忙,邊干邊學,還學了不少東西。
直到今天,在公共汽車上又遇到了芬。忙得瘦尖了臉的芬。
芬說她不讀書了。
芬說她的鋪子要開張了。
芬說她做的都是日本的東西,品味不會太差。
芬邀請我們有空就去她鋪子看看,她會給我們折頭。
我反而為芬感到惋惜,還有半年就可以拿到高中畢業證了,為什么不讀下去呢?芬搖了搖頭,不以為然。
芬說她不是讀書的料,畢業證拿不拿都沒關系。
芬說她這性格在學校里也混不下去。于是我知道了芬高中不但得罪了同學,連老師也得罪了。
芬終于走了和她父母一樣的路。她的生意應該會很好。回想一下學校里的芬,我突然感覺到我們的不同。18歲的芬已經是一個老板娘的派頭了,她和我站在一起好像比我大5歲。
芬成熟了。祝她生意興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