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鎮明初御器廠范圍及建立時間的探討

摘要：景德鎮自古以來就以制瓷精美、工藝精湛而聞名海內外。明代時朝廷在景德鎮設立御器廠，使其成為全國唯一為宮廷燒造御用瓷器的窯廠。從此景德鎮在全國制瓷業便一枝獨秀，獨領風騷。然而，歷史文獻中關于景德鎮御器廠設立時間的記載并不統一，近年來考古學界對此也有著很多不同的觀點。那么，明朝政府何時在景德鎮設立御器廠，當時御器廠的廠址、規模究竟是怎樣的呢?本文將從歷史文獻、景德鎮明初御器廠考古發掘情況，以及眾多考古學者的觀點等幾方面入手，對景德鎮明初御器廠的范圍和設立時間進行研究。筆者認為，景德鎮明代御器廠以珠山龍珠閣為中心，建立時間大約在明洪武二年。

關鍵詞：景德鎮 明初 御器廠 范圍 建立時間

景德鎮地處江西省昌江一隅，古稱昌南，自古便以制瓷精美聞名天下。考古學資料表明，景德鎮在五代時期就已燒造瓷器。而歷史文獻記載，它早在漢代就已經開窯燒造。至宋代，景德鎮窯創燒青白瓷，即而成為青白瓷系的燒造中心。及至元政府設浮梁瓷局，更使景德鎮一舉成為全國制瓷業的中心。此后景德鎮制瓷業更是一枝獨秀，技甲天下。明朝建立以后，政府在景德鎮設立官窯，稱為御器廠，專門為宮廷燒造御用瓷器。

景德鎮御器廠的全貌，歷史文獻中曾有地圖形式的記載；清康熙二十一年《浮梁縣志》收錄“景德鎮御器廠圖”一幅；清嘉慶二十年時藍浦所著《景德鎮陶錄》收錄“景德鎮圖”和“御窯廠圖”二幅。比較三幅圖的內容可以看出，《浮梁縣志》圖中的窯廠處標記為“御器廠”，《景德鎮陶錄》則為“御窯廠”。而由于景德鎮在明代稱作“御器廠”，在清代則稱作“御窯廠”。因此，康熙《浮梁縣志》所載的“御器廠”圖可能為明朝時期御器廠的布局全圖。

據清康熙朝《浮梁縣志》記載：“珠山在景德鎮之中，獨起一峰，高數十仞，綿亙數里，……至唐，因此達五代，為珠山。……后為御器廠鎮山。”１９８３年至１９８４年龍珠閣遺址的發掘表明，遺址上、中層經過多次翻動，遺跡層層疊壓，很多出土遺物是從附近搬移過來用作填充之用的；底層多為宋元明時期的青白釉、黑釉瓷器以及明代的墻址，并未揭示出生土層。由此可以推斷，龍珠閣所在的珠山并不是一座天然的小山峰，而是用景德鎮窯廠多年以來廢棄的瓷片和窯渣等遺物慢慢堆砌而形成的堆積。可見明代設立御器廠以后，景德鎮制瓷業的生產中心便集中于現今景德鎮市中心的珠山龍珠閣附近。

考古工作者在２００２～２００３年對珠山窯址的發掘中，于窯址的北部揭露出多條圍墻遺址。其中最清楚的是第一號墻和第二號墻遺址。發掘者從地層疊壓關系和墻體內夾雜的瓷片推測，二座墻年代接近，均為明初建筑。對于二座墻的用途，發掘者推測，第一號墻可能為明代御器廠的北圍墻，第二號墻為北圍墻內的北院墻。在位置的分布上，第一號墻位于同時出土的已確定的清代御窯廠北圍墻的北部。這說明景德鎮明代御器廠的范圍要比清代大的多。由此可見，明代景德鎮御器廠是一座依珠山而建的，占地規模很大的窯廠。

多年以來，考古學界的普遍觀點認為，景德鎮明代官窯的設立時間大約在明永樂年間甚至以后。這是因為，景德鎮地處南方，是元末農民起義的主要戰場。在長年的戰亂中，窯工四散，窯廠毀壞，景德鎮的制瓷工藝和設施受都到了沉重的打擊。在這樣的基礎上，景德鎮窯廠很難在明初的洪武年間就恢復到以前的工藝水平和規模，更難以建立起專門燒造精美的“上用”瓷器的御器廠。

近年來的考古工作取得了可喜的進展，動搖了長期以來的觀點。考古工作者在各地的洪武地層發現了大量具有元末明初典型特征的瓷器，這類瓷器被稱為洪武瓷。洪武瓷器造形優美、紋飾華麗、制作工藝精湛純熟、數量眾多。洪武瓷的發現，終結了“洪武無瓷”的觀點，說明景德鎮窯廠在明初的洪武年間已經在燒制瓷器，而且在制瓷工藝上形成了一定的風格，生產也達到了較大規模。

洪武瓷的發現將景德鎮窯廠生產時間上限推至洪武時期，而明政府是否在洪武年間就建立御器廠，明代御器廠到底在何時建立，歷史文獻中有著多種不同的記載，考古學界也有著不同的觀點，歸納起來有以下四種：

一、洪武二年及洪武初、中期說。清嘉慶二十年藍浦所著《景德鎮陶錄》卷一記載：“洪武二年，就鎮之珠山設御窯廠，置官監督燒造解京”；卷五“洪窯”條下又記載：“洪武二年，設廠于鎮之珠山麓，制陶供上方，稱官瓷，以別于民窯”。

在１９８３—１９８４年龍珠閣的發掘中，Ｔ１③和Ｔ１④層出土一件青花高足杯，此杯敞口、釉色青中泛白、竹節形把、杯把勾繪有稀疏青料弦紋、杯內底繪纏枝花草和蓮花圖案。余家棟認為這些都是具有元末至明初瓷器的主要造型和紋飾特征。元代景德鎮湖田窯和吉安吉州窯都生產這類口稍微移，弧腹，近底部豐滿，竹節式高足的高足杯。這說明了明代御器廠應是在元代“有命則供，無命則止”的基礎上充實發展起來的。因此，它的始燒年代是洪武二年，并且在洪武中、晚期時已經形成了一定的規模。

陳華莎也認為洪武中晚期是洪武官窯的全盛時期。北京四中洪武十七年所建庫房遺址出土了一批官窯殘瓷，陳華莎認為這些器物具有典型的洪武官窯風格。對這些器物的品種、數量、形制的方面進行分析，可以認為這類官窯器物已經以固定模式連續生產了一段時間，即洪武中期之后至永樂初年這段時間。由陳華莎的觀點，筆者認為，既然洪武官窯在中期時就已經形成了固定的風格和一定的生產規模，那么它的設立時間最晚應在洪武中期，甚至可以上推至洪武初期。因此，筆者將她的觀點歸到洪武二年或洪武初、中期說之中。

二、洪武末年說。明代詹珊《重建敕封萬碩佑師主陶廟碑記》(載于康熙《浮梁縣志》)的碑文中記載：“我朝洪武之末，始制御器廠，督以中官”。

李知宴認為，朝廷在洪武二年建立御窯廠是有可能的。但可能因為明朝建國之初，制度不健全，御器廠沒有正常運轉，屬于“有命則燒，無命則止”。而且，《大明會典》卷一九四《陶器》記載：“洪武二十六年定，凡燒造供用器皿等物，需要定奪制樣，計算人工物料。如果屬多，起取人匠赴京，置窯興工，或數少，行移饒、處等府燒造”。這說明洪武二十六年時景德鎮只是燒造御用瓷器的地點之一，處州的龍泉窯也在進貢御用瓷器。而至洪武末年，朝廷派中官督陶，景德鎮窯廠才正常運轉，成為唯一生產御用瓷器的窯廠。

三、洪武三十五年說。明代王宗沐所著《江西大志·陶書》中記載：“洪武三十五年始開窯燒造，……有御窯廠一所”。清代朱炎的《陶說》卷三中也支持這個觀點：“明洪武三十五年始開窯燒造，解京供用，有御器廠”。另外，景德鎮御器廠舊址的《關中王老公祖鼎建貽修堂記》碑(又名崇禎十年碑)中也記載：“我太祖高皇帝三十五年，改陶廠為御器廠”。明朝１３６９年建立政權，開國年號洪武，洪武朝自１３６８年始，至１３９８年止，共經歷三十一年。這里的洪武三十五年應該指的是建文四年。這種觀點確切應為“建文四年說”。

熊廖在《中國陶瓷與中國文化》中則認為，御器廠如果在洪武二年時建立，那么在以后近三十年的時間里，御器廠燒造的數量應該更多，品質應該更加精湛。然而，景德鎮洪武時期完整青花和釉里紅瓷器發現不多，精品更少見”。因此，他在書中的觀點贊成始建于三十五年一說。

后來，隨著北京四中、南京明皇宮遺址中大量洪武瓷的發現，洪武三十五年說的支持者越來越少。

四、宣德初年說。見于《明史·地理志》“浮梁縣”條：“(浮梁縣)西南有景德鎮，宣德初，置御窯廠于此”。

王光堯認為此說出自正史，可信度很高。他認為洪武、永樂時期的“賞賜”梅瓶、浮梁縣丞趙萬初監造的黑釉瓦等官用器物的確出自景德鎮窯廠。但是，這些器物上的字款只說明“賞賜梅瓶”的用途和“趙萬初瓦”的燒造地點，而并不說明景德鎮當時是燒造這類器物的唯一地點。他還舉例在南京中山門城墻遺址發現的明代城磚，上面也都書有“鎮江府”、“吉安府”、“應天府”等燒造地點和監造官員的姓名等文字，這些文字同樣也只是說明了這些城磚的來源、燒造地點。另外據《明宣宗實錄》記載＞宣德初年景德鎮御用器監造官私自將御用器贈與他人，宣宗對他進行了嚴厲的處罰。此事的記載說明了，景德鎮此時已經與民用器燒造脫鉤，不再燒造民用瓷器，而成為專門燒造御用器的窯廠。因此，王光堯認為，明初的景德鎮并沒有設立專門生產御用瓷的窯廠，而是同時燒造官用器和民用器，同時供應二種需求。而到宣德初年，在景德鎮設立御器廠之后，景德鎮窯廠才開始專燒御用器，停止燒造民用器。

宣德初年說的支持者較少。

綜合上面的觀點，筆者贊成明政府在洪武二年建立御器廠的說法。

１９９０年珠山東麓出土一件黑釉瓷瓦，瓷瓦一面施黑釉，另一面用黑褐色鐵料書寫著“……監工浮梁縣丞趙萬初……”等監工、監造、作頭、甲首、澆匠等匠人的名字。康熙二十一年《浮梁縣志》卷五官制縣丞條下有洪武時縣丞趙萬初的記載，趙萬初在洪武十年左右監造了這批黑釉瓦，為朱元璋在南京建造皇宮之用。建造皇宮瓷瓦在質量、性質、工藝上都有著很高的要求，需專門的窯廠生產。而修建城墻的城磚則可以從各地征用或購買，這與皇宮瓷瓦完全不同。黑釉瓦的出土提供了重要的實物依據，證明景德鎮在洪武十年的時候已經在為皇室燒造陶瓷器皿了。

在１９８３—１９８４年龍珠閣的考古發掘中，地表以下７．２２ｍ的Ｔ２⑤層出土的遺物共計７８３件，以青白釉瓷為主，器形具有典型的元末至明代初期、中期的風格，地層擾亂較少。這是推斷御器廠始燒年代的重要地層依據之一。

２００２～２００３年對珠山御窯的發掘，首次揭露了六座窯爐，均為葫蘆形窯。現已清理出四座。這六座窯爐為一個整體，全部疊壓在宣德地層之下。窯床內前側有一道用明洪武早期殘瓦等材料砌筑的擋土墻。這組窯爐遺址的年代應為明洪武中期至末期。這批窯爐規模大、規劃整齊，證明了當時景德鎮制瓷業已經十分興旺、強大，也說明了洪武中期時早已存在著統一燒造的官窯。

另外，從當時的歷史條件來看，景德鎮地處南方，是朱元璋起義的主要根據地，早在明政權建立的八年之前，景德鎮所屬的浮梁地區已經在朱元璋政權的統治之下，屬于戰爭的后方，局勢可能相對穩定。因此，景德鎮窯廠在明洪武二年之前可能已經恢復生產，開始燒造瓷器了。在恢復生產的基礎上，于洪武二年建立御器廠是非常有可能的。這是景德鎮在洪武二年建立御器廠的歷史背景依據。

根據以上的歷史材料和考古學者的觀點，筆者認為，景德鎮窯在明政權建立之前就已恢復生產，并如《景德鎮陶錄》記載，明政府在洪武二年于此設立御器廠。御器廠依傍珠山龍珠閣在元代瓷局的基礎上，不斷擴大生產規模。在洪武中期至末期時，在器物的形制和工藝上形成了獨特的官窯風格，此時的景德鎮窯廠進入了興旺、發達的蓬勃發展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