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哲人拉比希勒爾(Rabbi Hillel)曾對個人和個人在社會環境中的行為之間錯綜復雜又自相矛盾的關系做過精辟的描述。他說:“如果我不為我自己的話,那么誰為我呢?并且,如果我不為其他人的話,那么我是誰呢?同時,如果不是在現在,那么會是在什么時候呢?”這里,通過三個連續的句子,我們了解到了個人自我實現的需要以及社會良知和社會行為之間緊張關系的本質。
我在這里要以理性的觀點,或者要特別指出,以一個經濟學家的觀點來討論社會與個人的關系。一個經濟學家被培養成這樣的人:認為他既是自己理性的護衛者,又是他人理性的歸屬者,同時還是這個社會的理性的指導者。這正是我將要扮演的角色。
為什么要有集體行為呢?為什么有組成社會的需要,或者至少有讓社會發揮重要經濟作用的需要?從經濟學家的觀點來看,它是因為集體行為能夠擴張個人的理性范圍。集體行為是一種實現力量的手段,是一種個人能夠更大程度地實現個人價值的手段。這個觀點初看起來平庸,對經濟學家來說不值一提。然而,那些要從集體組織中尋求更深的情感滿足的人不一定同意這些觀點。很久以前,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就說:“騎士時代過去了。接下來的是詭辯家、精于計算者和經濟學家的時代,歐洲的輝煌永遠消失了。”
相當干澀和深奧的得失計算不能帶來巨大的熱情。它不能對困難的問題帶來魔術般的解決方法。真正理性地在一般層次和特定環境中討論集體行為一定是復雜的,并且更為糟糕的是,它一定是不完全的和無法被講清楚的;畢竟,理性是與手段和目的以及它們的關系有關。理性沒有特別指出目的是什么,它只是讓我們知道手段和目的之間的一致或者不協調。所以,最終說來,任何關于價值的討論必然暫時基于未被分析的假定之上。當我們想從被認為是更深的層次上來尋找一種價值觀的合理性時,就存在一種無限的倒退。
讓我來簡略地勾畫出經濟學家是如何看待社會的或個人的選擇問題的。實際上,我們看見的是價值和機會這兩種力量的對立、緊張和動態平衡的關系。一方面,個體有各種方面或各種層次的目標——從物質消費的目標到我們通常認為的更高尚的目標。但是,實現大部分目標的可能性被內在地加以限制了,個人必須從他所能得到的機會中選擇能最大限度地實現他的價值的機會。
這里,經濟學家的作用有時并不令人愉快。這可能不完全是偶然的——雖然有些不公平。卡萊爾(T. Carlyle)指出,我們這些經濟學家是“令人沮喪的科學”的實踐者。我們經常不得不指出對我們的機會的限制。我們不得不說:“非此即彼,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更糟糕的是,我們必須經常指出經濟體系天生就是復雜的。容易發生的事情是:一個表面上也許是實現某種被期待的價值的顯而易見的方法,而實際上,它可能經常通向它的對立面。
比如,許多主張大幅度增加最低工資標準的建議。當然,我們希望對工資水平的較低端進行收入再分配。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最顯而易見的做法就是增加工資。經濟學家認識到,情況并不是那么簡單,經濟體系會對那個政策做出反應,而不會被動地接受它。最終的結果可能是失業隊伍的增加,這是一個比低工資更糟糕的結果。
當然,指出局限性并不是經濟學家扮演的惟一的角色,它是專家都能扮演的具有普遍性的角色。的確,在很多其他領域,顯而易見的步驟并不一定是必然的有效步驟。比如,為了提高教育質量的時候,顯而易見的方法是簡單地通過現有的各種渠道向教育領域投入更多的資源;但是,近期的研究表明,這個方法收效甚微。
即使是在單獨的個體層面上也會出現價值和機會的問題,這種單獨的個體甚至包括與世隔絕的獵人或者農夫,魯濱遜克魯索(Robinson Crusoe)也不得不面對這種選擇問題。但是,我們感興趣的是在社會組織中人際關系的作用。
從經濟學的觀點出發,這一點是清楚的——為了我們共同的發展,人際關系作為我們集體性組織的一部分是必需的。雖然有更多的理由,但是至少有兩個理由說明,我們需要人際關系。一個理由是,社會的基本資源,包括自然資源、人力資源、技術資源,在供給上是有限的;另一個理由是,實現非此即彼的價值,或者為了滿足這些價值而尋找非此即彼的活動的嘗試,意味著對這些稀缺資源的競爭。如果我們以這種方式行事,就不能選擇以另外的方式行事。
因此,我們需要有一個體系來調解這種競爭,無論它是一個市場還是一個權威性的分配體系。
在任何一種情況下,為了規范資源的競爭和將其配置于不同的適合的用途上,我們需要一個具有一定復雜性和相當組織程度的社會體系。
摘自《組織的極限》,參見“本刊2月薦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