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來的小屋
街燈迷亂,街上人影憧憧。
平和佳站在路邊,一時拿不定走往哪個方向。他們互相望望,然后無聲地一笑。佳輕輕挽起平的胳膊,平側(cè)過身護著佳走過車燈閃爍的馬路。
平和佳慢悠悠地移動腳步。一輛小三輪在他們身邊停了一下,轉(zhuǎn)眼又疾馳而去。他倆慢慢轉(zhuǎn)過一個街角,廣告燈箱撲面而來。
一卡在手天下暢游。
人間天堂,青春的招喚。
梅苑別墅,你別無選擇。
佳又微微笑了一笑。平感到佳在微笑。平轉(zhuǎn)過臉來,夜色燈影斑駁地映在佳的臉上,平只看見佳的眼眸幽黑晶亮。平便也笑了一下。
前面是一座酒店,五彩強光打在墻上,使整個大廈在黑夜中更顯得燦爛而迷幻。門口佇立著衣冠楚楚的保安,流動香車靚女。鐵柵欄邊的一棵大樹下,靠著一個抽煙的濃妝女郎,漠然地看著平和佳繞了過去。
平和佳在一個街口又站住了。
街邊一處貼著大幅電影海報,《泰坦尼克號》,《家花沒有野花香》,情侶包廂,通宵連映。平和佳站了一會兒,繼續(xù)挽手向前走去。他們來到一條夜市街。這條街不寬,但很是熱鬧,街道兩邊一色小門面店鋪,一溜地攤。攤主們賣力地吆喝兜售自己的貨物,從廉價的名牌服裝到家庭日用的針頭線腦,應有盡有。佳很感興趣的樣子,她挨個地瀏覽。
佳在一幅壁掛前蹲了下來。
佳拿起壁掛對著攤主的手提燈細細地看。很好的,攤主說,掛在家里很漂亮,價錢也不貴。平湊過去,只見幾根簡潔抽象的線條,構(gòu)成兩個大人一個小孩的形象,挺生動有趣的。平看佳翻來覆去地在看,便取出錢包,卻又被佳攔住了。
他們又逛了一會兒,還瀟灑地在一個大排檔吃了夜宵。平吃了一碗麻辣面條,佳要了一碗清湯餛飩。
夜色漸深,已經(jīng)能覺出露水的涼意。佳偎依在平的身邊走進一條冷僻的小巷,進了一個小院,佳打開一間耳房的門。這是佳的家,跟平一樣,這也是佳租來的單身宿舍。
平坐在桌邊看佳倒水,看佳掛衣?lián)Q鞋,看倒頃便在一面小鏡子前抿了抿頭發(fā)。平看著佳走來走去,整個屋子似乎全被佳的影子充滿。平用勁眨眨眼,屋子里熱乎乎的。
屋里很靜。靜得都能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平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么做點什么,平舔舔發(fā)干的嘴唇,抬頭卻發(fā)現(xiàn)佳正睜大幽亮的眼睛,靜靜地站在面前。
佳。
嗯。
佳。平又說。
嗯?佳仍站在乎的面前看著他。
平站了起來。平的目光影影憧憧,閃動著各色的光圈。平感到自己的血流在加速運轉(zhuǎn),一種期待的內(nèi)容在空氣中浮漾。屋子里安靜極了,靜得心臟在胸腔中轟轟作響。在這一片寧靜的轟鳴聲中,平忽然脫口說道:
明天去把壁掛買回來,佳,我們結(jié)婚吧。
佳沒有說話。
空氣一時仿佛凝固了。但平卻分明感到自己猛地被人緊緊抱住。
明天離婚
“別,別這樣。”男人說。
“擦一擦,來,吃點菜?!蹦腥溯p輕遞過手帕,往女人面前碗中夾菜。
女人一手支頰,仍在默默垂淚。
“嘗嘗我的拿手好戲?!蹦腥苏酒饋?,揚眉揚聲顯出高興的樣子,女人抬起紅紅的眼睛看了男人一眼,男人的飛揚便定格在半空。男人坐了下來。男人端過酒杯一飲而盡,用手掌揉了揉臉,低聲說:“……別這樣?!?/p>
房間靜了下來。墻上石英鐘滴噠轉(zhuǎn)動,一會兒敲出了一串不緊不慢的音符。
“是我不好,是我讓你受委屈,”男人凝視女人雙眼,“如果你能快樂,我怎么樣都行?!?/p>
“……我也會覺得快樂,真的?!?/p>
女人怔怔地不眨眼地看著男人。
“沒搬的東西我給送去?!?/p>
“別嬌慣了女兒,你也別太苦著?!?/p>
“你頭疼要注意,少想事,多休息,年輕輕的別落下什么。有事隨時叫我……”
女人呼吸漸重,胸脯起伏不已。
“你混蛋!”女人忽地咬牙罵道。
“你混蛋你混蛋!”女人歇斯底里般雙手拍著桌沿,怒目直逼男人,“你說這些廢話干嗎?我天天沖你吵你干嗎總躲著不吭聲今天又干嗎婆婆媽媽說這么多廢話呵你!”
女人痛哭流涕。
“你馬上就要隨了愿了!你滿意了吧?你干嗎不敢跟我吵呵——你孬種!”
女人使勁壓抑,情緒漸漸平息。鐘聲流水般淌著。男人點上一支煙,熒光燈下煙霧裊裊擴散,使一切顯得朦朧而縹緲。
“對不起!”女人擦擦眼角,帶著鼻音說。
“不,”男人在煙云中說,“應該我說這句話。這些年,我只讓你感到……苦惱?!?/p>
“不是?!?/p>
“總有一天,我想,我們終究會提出的,無論是你,還是我?!?/p>
“不是,”女人又泫然欲泣,“不是,你沒什么,你真沒什么呵……”
“我希望你以后能快樂?!蹦腥苏f。
“你有權(quán)利,也應該?!蹦腥苏f。
男人的聲音低沉回響。女人手指緊緊攥在掌心,仿佛想抓住什么似的。女人目光凌亂無措地在房間閃閃停停。女人閉上眼睛。
“你沒什么?!迸宋⑽@息一聲,語氣平靜,自語般地說:“這一切都不是我們的錯。下崗不能怪你。為混口飯跑來跑去不能怪你。你盡了力了。你本來挺好,是我不好?!?/p>
“我不該沖你吵……可你干嗎不跟我吵,吵一吵,都會好過些,也許就不會這樣了。”
“我真的提了?我們終于提了?”
男人沉默。男人靠進椅子,雙手手指交叉放在胸前,男人目光垂向微動的指尖?!案蓡岱桥眠@樣呢?”女人又神情恍惚喃喃地說。
兩人相對沉坐。屋內(nèi)很靜,靜得可以聽見心跳和鐘聲一齊在響。外面渾濁的嘈雜隱隱滲入,漸漸擴大。兩人相對而坐。后來女人忍不住動了一下,隨即又動了一下,女人欠起身,伸手理理頭發(fā)。
“來,我們嘗嘗你的好戲吧!”女人很疲倦的樣子,女人咧咧一邊嘴角想要笑一笑,女人抓起酒杯,“干,為了,我希望……好起來。”
“有什么我能做的,怎么樣都行?!焙靡粫海擞殖粤Φ卣f。
石英鐘又一次急促地敲響了。兩人一齊望向墻壁,隨后目光在空中相碰。片刻,男人慢慢站起,男人慢慢開始收拾起來,男人對女人說:“你該去休息了?!?/p>
“再坐一會兒?!迸说穆曇粲行╋h忽。
“很晚了?!?/p>
女人抬起頭來。女人看著男人。女人仰著臉幽幽地看著男人。
“……今晚,你睡到床上來……”
男人顫了一顫。這時,男人正背著身擺弄沙發(fā),女人看見男人顫了顫后又一動不動了。然后,男人繼續(xù)慢慢擺弄沙發(fā)。
“像今天多好。我——”女人眼眶一濕,淚水潸然而下?!芭畠簳肽愕摹?/p>
女人起身走來。
“別,”男人頓了一下,男人說,“別這樣?!?/p>
愛情故事
沒有什么。
是的,沒事,沒什么故事。我能有什么故事?還不跟以前一樣,平平淡淡,普普通通。
你是說那事?嗯,那算什么,還不一樣平淡普通。來,喝酒。不就那么回事。
當然,是有那么點變化。這個年頭,這點變化能說明什么!愛情故事?老兄,有沒有搞錯,那是故事里的事,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就那么回事。我跟你一樣,差不多吧。
她是不錯,這年頭里還算個好姑娘。可這又算得上什么呢?別開玩笑了,不跟你說了么,故事里的事,我還沒笨到把故事當真……那是,那當然,是有那么點感覺,有點不過意,欠疚吧??晌矣帜茉鯓??結(jié)婚!頭腦發(fā)昏!
你說得也對,我也承認。這樣的女孩現(xiàn)在還真不嫌多,難碰,可我也未必非碰不可呀。算了,算了,碰不到拉倒。這年頭,有的和沒的誰能分清?自己一個人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才是真。你也醒醒吧兄弟。
也不是,不是那樣。我還蒙你?怎么說呢,我本善良吧,不能說是一點兒沒動心,是有那么點動了,怎么說呢,當時吧,我看她那樣子,小小的,可憐見兒的,似乎有那么點不安,也有些沖動,當時差點兒就想跟她結(jié)婚算了。
為什么沒有?怎么說呢,還沒想過這些。真的,我從沒想過娶老婆過日子是什么樣子,我覺得……亂七八糟,麻煩,煩人,主要是沒勁,也不知以后會怎樣。干脆就什么也不想。
我也不知道。不想,想那么多干嘛,就這樣,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也湊合。
長久之計?別逗了老兄,你知道什么能長久什么不能長久?說不好聽的,你和我不也一樣,咱們難兄難弟。
什么道理我不知道?我說起來比你還動聽。
算了算了,來,干!酒才是好東西,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世紀末?別跟我玩,我還不清楚那一套,我才不世紀末呢。世紀末是什么?是他媽婊子的三角褲!我才是新世紀的開始。
新的生活?哼,誰不想呵,可你告訴我什么是新的生活?什么才算新?沒聽過么,太陽出來,太陽落下,日光之下,并無新事。
你才胡扯。
和她?哈,都輕車熟駕了還新生活?
是一個方面,我懂,但一沙一世界,一滴水可見大海,不就那么回事。
好,好好,不說就那么回事行吧?
你怎么了,怎么不說話!說呵,跟我說話呵。不說話多沒勁,嘴巴長來干什么的,不就說話的么。說話是第一,喝酒是第二……錯,我才不親吻呢,我就是用嘴巴吃飯也不用嘴巴親吻,屁,吻!
告訴你,我從沒吻過她,就那次,頭一回做她也沒吻她……當時,我只是感覺到她那么有勁,她使勁抱住我,把我抱得緊緊的,弄得我都……沒法施展。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是第一次。當時,我,哎……
不是,沒那回事。
就算有點對她不起,那又如何?
責任?哈!責任?
重新開始,哼,我拒絕所謂開始,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無始無終,莫名其妙!
你才是莫名其妙!好好,打住,喝酒。
懶得睬你。
別跟我講故事,我還用得著你循循善誘?
別說了。
請你閉嘴……就算求你行不行?是,我承認,我不是沒想過,但這個年頭我能怎么樣?就算我愿意,可你看我……我又能做些什么你說?我已壞過一回,不想再害人了,害人一生。
就好,哼,告訴我就好能當飯吃嗎?我就當做了個好夢,什么也沒發(fā)生,什么事也沒有!去你的愛情故事,屁事鳥事。
喝酒喝酒,不說了,什么也別說。
沒有什么。
背叛
“呆鳥?!泵仓煺f。
“隨他去吧。”佳佳笑了笑。
毛毛和佳佳手挽手昂首挺胸走出學校,偷偷回頭一看,只見眼鏡還一個人站在校門口。
“對這種人,”毛毛聳聳肩,“就得立場堅定態(tài)度明確,否則,他就膏藥一樣貼上來?!?/p>
“沒辦法。”佳佳說,佳佳瞇眼看看天,太陽暖洋洋地照著,佳佳臉頰透出水靈靈的紅暈,她緊裹于羊毛衫里的身體含苞欲放,一股暖流從體內(nèi)慢慢外溢。“天熱起來了,明天可以穿裙子了。”
“是有點熱,明天爬山出點汗,一定很痛快。我看咱們組團冠應該沒問題。”
“差不多吧?!?/p>
毛毛邊走邊扇著手帕,鼻翼滲出細細的汗珠。佳佳看見毛毛的短發(fā)被牛仔服的豎領(lǐng)弄亂了,便伸手給她理了理,說,“你穿裙子一定很漂亮?!?/p>
“算了吧,我有自知之明。”
“還挺謙虛。你身條特正,腰細腿長,真不愧是搞體育的?!奔鸭押鲇中Φ溃骸半y怪他盯上你,戴眼鏡找的嘛?!?/p>
“別臭我,誰不知你是我們班花。這家伙早就對你不懷好意,你到哪他盯哪,只不過咱倆老在一起,他一下撇不開我罷了?!泵珦]揮手說,“別當我傻瓜。”
“他是盯你的。”
“盯你的?!?/p>
“盯你的?!?/p>
“好了好了,管他愛盯不盯?!?/p>
“還不好意思承認?!?/p>
“你才是。”毛毛頓了頓又說,“那么,咱們打賭誰也不理他,你敢么?”
“只怕你會后悔。”
“只要你不后悔?!?/p>
毛毛摟住佳佳肩膀,想起什么似的又笑了起來,毛毛怪聲笑道:“‘明天請二位小姐賞臉,去公園散散步劃劃船好么?那片樹林真美?!媸浅裘溃澦氲贸觯麄€一奶油面包?!?/p>
“小虐待狂呵你,”佳佳說,“人家好心請你看電影溜旱冰上音樂茶座,你總讓他下不了臺,不是太傷人心了么!”
“你心疼了呵!”
“看哪天膏藥貼你的嘴?!?/p>
“哈哈,我明明白白你的心?!?/p>
“其實,”佳佳遲遲疑疑地說,“虐待也是一種愛的體現(xiàn),越是愛得深的才越愛受虐或虐待呢,那本書你沒看嗎?”
“救命呵,酸死了。你倒看成了精了?!?/p>
毛毛佳佳一路說笑打鬧,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她們就要分手各自回家了。毛毛最后叮囑佳佳道:“明天可別遲到了?!?/p>
“知道。明天見?!奔鸭褤P揚手絹飄飄裊裊地走了。這時毛毛發(fā)現(xiàn)佳佳確是很美很惹眼。
毛毛站立片刻也回家了。
晚上毛毛看了會兒電視,隨后想起一本書來。她躺在床上看書,很晚還沒有睡意,第二天起來后便懶洋洋地靠著沙發(fā)不想動。天氣很是燥熱,這時毛毛就覺得許多人亂哄哄地爬山也沒什么意思。又翻了一陣書,也沒勁。傻傻愣愣好一會兒,毛毛忽地想起,這時候去林蔭小道散散步也許的確不錯。毛毛打開衣櫥找了半晌,她嘆了一口氣,毛毛感覺那一大堆衣服沒有一件自己滿意。
毛毛趕到公園已經(jīng)有些遲了。公園湖邊一角石椅上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毛毛在林子里一眼看見,那個美麗少女的背影仿佛正是佳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