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低高度與狗嬉斗

動物中數狗與人的關系最密切。究其原因，是狗性中有人性，人性中也有狗性。美國有一篇名叫《犬的禮贊》的文章，極盡對狗的贊美，并因此贏得一場出名的狗的官司，但細細地剖析開來，其實文中贊美的都是狗身上體現出來的閃耀人性光芒的品性。反之，當用“狗腿子”、“搖尾乞憐”一類狗的專屬詞匯來形容人時，則是揭露人性中負面的動物性的孓遺。小時在農村，自己也曾養狗寵狗，與狗親密接觸；大一些也撩狗逗狗，真真地討些惹得長輩責罵的狗嫌。到了城里，離狗遠了，就只好把自身的狗性蟄伏到骨子里，人模人樣地生活和工作了。

——然而還是與狗有緣。

同住一樓的小柳下崗失業，就養了群寵物犬換倆錢補貼家用和供兒子上學，晨夕之時，小柳便吆三喝四地帶狗出來操練和方便——那狗們被訓練的極乖，從不在室內大小便，體現出高度的組織紀律性。我也就常利用這機會旁觀，一面和小柳閑聊探討狗性，一面察看狗們蹦蹦跳跳，圍前圍后體現出的人性，因此了解了不少狗事。

譬如狗的品種，當前常見的小型寵物犬有京巴、八哥、博美、蝴蝶、臘腸、吉娃娃、金娃娃、銀娃娃等。小柳夫婦又以人為本，分別賦予狗們以人性化的名字：花花，似母親對女兒的傳統稱呼，指的是一只黑白相間的京巴；肉肉，像情人間曖昧的昵稱，則是呼喚那只腿短肉多的臘腸；木木，很先鋒很卡通，是這群狗里的狗頭的大號，一只高不過一尺重不過十斤，卻自以為高大威猛愛對人吠對狗媚（雌性）愛鉆垃圾箱找東西吃的雄性八哥。養狗也自然有許多說道，單說買狗吧，鼻頭圓圓的京巴，可能是剛在鼻子上扎青霉素腫起來的；毛色雪白的小狗，說不好就是用雙氧水刷出來的；精神頭十足的卻又怕是病狗扎了激素……讓人深感狗界里也是江湖險惡。狗的習性也有特別之處。我們常說狗肚子藏不住二兩香油的俗語，其實多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就犯過這錯誤，告訴小柳早市賣肉的地方扔的帶毛的肉皮、肥膘之類可以喂狗，小柳便笑著講解這俗語的真理性。狗的另外一個普遍的習性是見到墻角、木樁之類便條件反射似地偏起一條后腿去滴幾滴尿，行為既不雅，也不衛生，而辛勤澆灌的結果也只能是長幾只色彩鮮艷而毫無用處的狗尿苔。然而正是這幾滴尿，卻成為狗的社會里主要的傳媒廣告，狗們通過它可以了解同類性別、擇偶要求等等信息，而且這廣告還具有無成本、因地制宜和發行渠道廣等諸多優點，遠比人類的廣告來得先進。讓人哭笑不得的是，有一回我一不留神，那只八哥狗頭竟把廣告發行到我的釣魚筐上，害得我只好到建筑工地上把筐好頓沖洗。從此我便與它結仇，一見面便人狗相對，我瞪它叱它，它便也瞪我吠我，狗視眈眈的。

深秋的一個傍晚，云青青欲雨，讓人感覺到沉悶和壓抑。可能是狗對風暴來臨的敏感和恐懼吧，那只八哥狗頭這次對我叫的格外兇。我呢，也是一時心血來潮想發泄發泄，俯下身子，降低高度，學著狗的樣子與狗頭嬉斗起來。這狗頭顯然把我當成同類中的異類。說是同類，因為我也做出四腿著地的樣子，前躍后退，左轉右旋，嘴巴大張汪汪大叫；說是異類，我也確實與它那些狗伴相貌差距太大。俗話說狗眼看人低，我這一俯下去，大概在它眼里高度就更低了，狗頭就愈加膽壯和猖狂，咆哮狂吠。在這樣的高度這樣的距離，狗便以很質感的形態呈現，那藍幽幽的圓眼，那滴著唾液的血色舌頭，那鋒利的犬齒，都真切地帶來一絲恐怖的感覺。這樣的一個人狗相斗的模式，使人聯想到這個世界生命進化過程物競天擇的血腥和現代文明掩飾下的爾虞我詐。其余的狗看這面斗得熱鬧，便圍攏來汪汪助陣，我便陷入這狗陣中。雙方爭斗正酣，小柳趕來喝止。我便把腰直起，從狗群中間離出來，結束了這場與狗嬉斗的體驗。

八哥狗頭帶領狗們仍是狂叫不已。

我長吐幾口熱氣，猛然省悟到人與狗的差別也就是直起腰和俯下去的這么一個高度。

（責任編輯／沙爽）